Valha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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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埋葬在泥沙俱下的光明之中 等待无畏者将其发掘 时间到了 追求永恒的灵魂聚集于此 光之都 Valhalla
简介
Valhalla,挂靠于中之层的亚空间。其内部面积广大,地形类型多样,气候气温怡人,但是外来林泊被拒绝定居于此,访问次数亦被限制,故碎数研获得的关于该亚空间的信息十分有限。由于亚空间最北端山顶上悬浮着金色的水晶状晶体散发着无尽的光芒,故也被居民们称为「光之都」。
地理
- 山脉
亚空间北部的Kierum山脉主峰是亚空间的最高峰,山顶悬浮的荧黄色晶体是整个亚空间之中所有元素力的来源。在Kierum山顶住着主神Pekogia,他掌握着Valhalla一切的秩序和力量的平衡。 西北的Ficary山脉与Kierum山脉相连,形成亚空间边界处不可逾越的屏障。Ficary山脉地势高峻,坡度陡峭,因此被居民们称为「死神山」。
- 平原
亚空间的正中心是地势低平的Setarisse大平原,此地肥沃富饶,是亚空间中的「宝地」。
- 丘陵
东北部的Gloir丘陵衔接着Kierum山脉,起伏较大,南高北低,土地南部较富饶北部较贫瘠。
- 河流
「光之河」Calhelik河是亚空间中所有河流的干流,发源于Kierum山脉。Calhelik河中流动的是Kierum山脉主峰顶端晶体所产生的液体,蕴含着充盈的元素力,在不同元素辖地会凸显该辖地的特长元素力并显现出对应的颜色。Calhelik河在Kierum辖地的边界产生支流,遍布亚空间的每个角落。
人文
- 契约与成年礼
每一个Valhalla原住民年龄达到成年后需选择一样兵器和一个Derances进行契约。
Derances和Valhalla原住民一旦达成契约便不可再契约其他人,届时便会成为如同守护神一般的存在。
- 元素与元素力
每位Valhalla原住民在契约过后都会获得属于自己的特长元素。普通元素共有六种,即风、水、火、金、岩、木;进阶元素共两个:光、影(进阶元素本身是因为要维持亚空间内部力量平衡而存在的,但由于Valhalla的元素力量越来越强盛,近期出现了不少此两种元素力拥有者。)。每个人的特长元素至少1个,至多2个,且处于对立状态的两种元素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获得了特长元素的Valhalla原住民即可拥有该元素的元素力,具体表现为可以对相关事物进行操作,在攻击时使用的武器则也会拥有对应的元素力。
- Derances
成年礼上与Valhalla原住民契约的守护灵(四级异想之物)称为Derances。Derances拥有自己的元素属性,一般与契约者相同。双元素属性的Derances极为罕见,故双元素属性的契约者很少能匹配到对应的双元素属性的Derances,一般都是该契约者两个特长元素中的一个。
Derances来自Kierum山脉主峰的峰顶,相传是Pekogia的花园中代表不同元素的玫瑰中孕育的元素力量凝聚而成的。
- 武器与熔铸
契约后的Valhalla原住民会获得一件武器。初始武器并无元素属性,需要自主加入材料进行熔铸。
Valhalla之中有专门的「熔铸师」,每块辖地有专门的熔铸铺子。
每样武器,不管性质如何,中心都有一个晶石,在进行熔铸之前是无色的——代表它不具有任何元素力,熔铸后,熔铸进入其中的物品会悬浮在这块晶石之中,届时晶石上会浮现淡金色的主人的姓名,晶石也会变为所熔铸的元素代表色,在武器不起眼的地方还会浮现一个浅淡的元素符号。
契约之后,主人的标记也会以任意形式体现在武器上,Derances所使用的武器也会出现标记。
熔铸的失败率在20%左右。熔铸失败后,武器不会损坏,但是熔铸所用的材料会崩裂。崩裂的材料依然具有元素力,某些武器铺的学徒会将其制成工艺品出售,在美观的同时亦有滋润元素力的效果。
- 标记
每个Valhalla原住民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标记符号,是在成年礼时由祭司赐予的。除非跋涉到Kierum峰顶找到Pekogia将其改换,或经历了重大的对立元素创伤,否则标记是不可能改变的。
标记一般代表了一位Valhalla原住民最喜爱的事物或追求。没有标记的人在Valhalla之中被视为「缺陷之人」————因为他们无法契约Derances,也就不会具有特殊的元素力。
- 家庭标记群与称号
每个Valhalla原住民家庭都拥有一幅挂毯,挂在礼堂中央。一位原住民进行成年礼之后,挂毯上便会出现该成员的标记。亲子、兄弟姐妹、夫妻等家庭关系在这幅挂毯上都用不同的光丝连接着。
家庭的掌权者在每个成员的名字边上会写下他/她的称号。称号一般不会改变,由每块辖地中的「先知」对新进行成年礼的家庭成员的未来进行预测并写在镶金的纸条上,经过辖地祭司在小神坛上对纸条进行祈愿仪式后封于晶石盒子中交予家庭掌权者并写在挂毯上。
重要地点&建筑
Setar学院
位于Setarisse王宫旁的学院,占地面积很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座小城。它的主体是一座城堡,周围有零散的小建筑。
|建筑
- 城堡主楼
>礼堂
从大门进入,经过门廊向前走过一扇宏伟的大门就到了Setar学院的礼堂。礼堂有八组阶梯状的座位,按元素颜色点缀有不同颜色的丝带和坐垫,中心是供教职工落座的大圆桌。从礼堂向上看可以看到涂成八种不同颜色,闪着微光的天花板,代表八种元素和谐共生。平时,演讲、开会和在校用餐都在礼堂进行。
>未成年学生教室
礼堂左右各有一楼梯,走到二层即是未成年学生的教室。教室在二楼呈环状分布,中间伏在栏杆上可以看到下面的礼堂。二层总共有八个教室,分别代表八种元素,在入学仪式上分到哪种元素就去哪个教室学习。学生们主要学习理论知识,实践课则去专门的实践教室学习。
>成年学生教室
通过能上到二楼的楼梯再往上走一层就是成年学生的教室。分布与二楼的未成年学生教室相同,呈环状分布。由于在成年礼之后学生已经被选择了自己发展的元素特长,所以课程偏向专业和实操。有不少学生成年后自己辍学继承家族事业,也有因未通过考试而无法继续学习的学生,生下来继续深造的比低年级少很多,所以教室显得更为宽敞,摆放了各种专业仪器供详细研究用。
>实验室
通过楼梯上到四层就是实验室四层无法看到下面的礼堂,地板相当与下面几层的天花板。实验室很宽敞,四周是落地窗,十分敞亮,工作台上摆着诸如杆秤,试管,坩埚之类的器材,地面上印着一些灼烧痕迹,大概是之前实验失误留下的。
城市介绍
Valhalla整个地区被分为15个部分,包括王畿1块和元素力辖地14块。
王畿&元素力辖地
- Setarisse
Setarisse位于整个亚空间正中心。这个位于Setarisse平原上富饶的地区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亚空间的行政中心和经济中心。在这里,可以看见来自亚空间各地的形形色色的人。
在这里繁盛着所有种类的元素。在地区中心的Setarisse王宫附近的Setar学院培养了各种元素属性的特长人才。亚空间中,几乎所有有所建树的居民都在此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教育。接受成年礼之前的学生可以在此处学习元素基础知识和各种武器的用法,接受成年礼之后的学生则在此学习元素特殊技能和熔铸特定元素武器的方法。Setar学院中的Irikelm图书馆是亚空间中最大、知识储备最为齐全的图书馆,该图书馆有两个门,一个门在学院内,方便学生们随时进出;另一个在学院外,外部居民们也可以自由出入。
Setar学院和王宫往外一圈,是整个亚空间中最繁茂、规模最大的商业区。在这片商业区中,售卖杂货、食物、武器等的店铺数不胜数,是寻求补给的好去处。
商业区被居民区包围,居民区中,Setarisse居民们搭建了各式各样的房屋,以元素为单位群居居住。
Setarisse交通发达,道路以王宫为中心呈散射状分布,从清早开始就能看见有商人驾着马车,拉着货物进出城市。
城市的北面有一个面积极大的森林公园——著名的Pitreum森林公园。在公园中充盈着丰沛的元素力,由于其优美的风景和宜人的环境而被称为“王畿的后花园”。
- Backaly
Backaly位于Setarisse北部。这块辖地不小,人口稠密,经济富足。
在此处兴盛的元素是木元素和水元素。位于此辖地的亚空间中有名的「木之泉眼」即是这两种元素结合的体现,同时亦是该地区的著名景点之一。「木之泉眼」的源流是Calhelik河(即「光之河」)在Backaly的地下水流,受元素力的影响,在此处的水流变为翠青色。Backaly地区有专门的采水人员——「搬运者」对泉眼中的水进行采取。采取出的水会被装入透明的绿色或蓝色水晶瓶中供进一步包装后售卖。饮用「木之泉眼」中的水可以强化木元素属性和水元素属性的人们的元素力量,但是金元素属性和火元素属性的人们不适宜饮用。「木之泉眼」中的水也是Backaly居民们熔铸木元素属性和水元素属性的武器一个绝佳的选项。
Backaly的行政长官每月会派出一队商队,满载着特产(「木之泉眼」的水,木属性、水属性的武器等等),前往各个辖地以及王畿Setarisse进行出售。
Backaly以「宁静之地」著称。在这片辖地之中,除了商队之外,没有任何车马的喧嚣,走到哪都要依靠双腿或者木制的飞板,亦或是踏水前行。在城市中,只有在集市地区能听见几分喧嚣。
- Kemoil
Kemoil位于Setarisse东北。辖地区域不大,人口却极稠密,经济形势一般。
在此处繁盛的元素为水元素。光之河在此处的水流变为蓝色,浮动着晶莹的蓝色光芒。辖地内的「光之塘」充盈着丰富的水元素力,滋润着这块辖地的精纯元素力量。「光之塘」中的水流为居民们提供了增进自身元素力的工具,也是熔铸水元素属性武器的上好原材料。Kemoil之中的「凝水者」可以将「光之塘」之中的水渗透进一个小方晶体里来,闪动着蓝白光芒的晶体则被他们称为「水之晶」,相较于直接将「光之塘」中的水进行熔铸,运用「水之晶」可以获得更大的力量。
Kemoil的行政长官W急于改变经济形势落后的现状,故大量向Setarisse出口「光之塘」之中的水和「水之晶」,近年来经济形势有所好转。
Kemoil生活节奏快,充满了车马喧嚣。居民们造车技术在亚空间里称得上数一数二,所以造车业也是Kemoil改变经济形势的重要途径。居民们的交通通常采用辖地中特有的「水骑」——河水之中由水元素力的作用而形成的马匹——以及专门套在「水骑」上的「水车」。当然,居民们亦可踏水前行。
- Lakirl
Lakirl位于Setarisse东南部。河网密布是此辖地的一大特点,此辖地经济富足,人口较稀疏,良港众多,海上交通发达。
在此处繁盛的元素为水元素和风元素。辖地内的蓝紫色水流波涛汹涌,掌握了水元素力与风元素力的居民们可以乘风驭水进行通勤。港口处受风元素力影响,形成了Lakirl境内的一大奇观——「风浪」。在「风浪」发生时,辖地内专门的「驭风师」和「驭水师」可以踏着风与水,用蓝紫色的小水晶瓶包装「风浪」顶端产生的浪花。这个小水晶瓶可以作为吊坠挂在脖子上,也可以直接作为熔铸水元素和风元素武器的原材料。
Lakirl之中掌握了风元素力和水元素力的居民们可以控制水滴在空中按照自己的要求浮动,非常有趣。
Lakirl的行政长官积极发展航海事业,把属于自己辖地范围的海洋空间充分开发利用。
由于辖地面积极大,这块地区交通极其发达。居民们可以踏水、御风前行。
- Venutaurs
Venutaurs位于Setarisse南部。地区大小中等,资源充足,人口不多不少,社会生活自给自足,过着闲散自由的庄园式生活。
在此处繁盛的元素为风元素。在地区的北方有一片紫枫林,枫林里满是二级异想——紫色的「光之枫」。平时,在辖地内风元素力的催化下,「光之枫」掉落的紫色枫叶每天会乘着风周游一次Venutaurs辖地。「光之枫」的紫色枫叶之中饱含着风元素力,在熔铸风元素属性武器时非常有用。
Venutaurs商业不发达,出口商品单一——只出口「光之枫」枫叶,创造的经济效益一般。
Venutaurs居民的出行方式是御风前行。在风元素力的作用下,风属性者甚至可以进行长距离飞行。
- Bistern
Bistern位于Venutaurs南部,地处入海口处,资源丰沛,人口稠密,经济发达。
在此处繁盛的元素为风元素和金元素。辖地西北部与Melca(金)和Quisoneus(金、火)交界的地带有一片尖柱石林,Bistern侧称其为「Bistem」,其中的石柱里蕴含着大量的金元素力与风元素力。Bistern有专门开发「Bistem」石柱的技术人员,称「Tenecalse si Gustaux à Venti」,意为「穿越金与风的勇士」。他们会用经金元素力和风元素力浸润的工具将适宜开采的石柱凿成一节一节后运走,在专门的加工厂进行加工——打磨、抛光、切割,最后再用Bistern境内浅紫色的「光之河」水浸润,而后加工完成的产品有的被用来熔铸风元素属性和金元素属性的武器,有的则被再加工成护身符,供拥有金元素力和风元素力的人们佩戴,有滋润元素力的效果。
Bistern商业发达,通过港口、河流及陆路向其他辖地出口特产,收益颇丰。
Bistern居民可以御风或乘坐金属质飞板进行通勤。
- Melca
Melca位于Setarisse西南,地区不大,经济形势不错。
在此处繁盛的元素为金元素。辖地内与Bistern、Quisoneus交界处的尖柱石林称为「Melcalese」,其中的石柱已经完全金属化,白天在日光照耀下非常好看。Melca地区之中采集石柱的工人称为「Dlysa si Gustaux」,意为「金的采集者」。他们与Bistern的「Tenecalse si Gustaux à Venti」不同,使用小铲子将石柱刮下呈卷状的金属卷并收集,经高温处理除杂后融化冷却定型成球状后出售给武器铺,进行金元素属性武器的熔铸。值得一提的是,「Melcalese」之中的金属经历的年代越长,颜色就越闪耀,蕴含的金属性元素力也就越精纯,所以工人们在采集时会流下刮取之后颜色光芒黯淡的内芯,等待几年“长”出成熟闪耀的金属层再进行收集。成熟的金属层一般呈玫瑰金色或银白色,熔炼成小球后大多数是银白色的,极个别仍然保留了玫瑰金色,拥有更高的熔铸价值。
Melca地形地势特殊,没有港口,但因地区内造车业发达,陆上商业发达,出口金属球得到的经济效益更是不错。
Melca居民们的出行方式大多是驾着车或乘金属质飞板前行。
- Quisoneus
Quisoneus位于Melca西南,辖地呈典型半岛状,处于河口三角洲地带,土壤肥沃,经济发达。
在此处繁盛的元素为金元素和火元素。辖地内与Bistern、Melca交界处的尖柱石林称为「Quison」,由于火元素力的影响,在「Quison」之中形成了一个深褐色,整日焚烧着火焰的坑洞,被居民们称为「Declasi si Mortious」,意为「地狱之门」。Quisoneus之中开发此区域的技术人员则被居民们称为「Nectuary si Ficius」,意为「穿越火焰的人」。这些技术人员们身着Backaly特制的水、木元素防护服,乘着水、木元素属性的飞板走下「Declasi si Mortious」,用经火元素力浸润的火红色十字镐从「Declasi si Mortious」的壁上凿下火元素金属块。火元素金属块呈暗红色,煅烧熔炼后形成的火元素金属锭呈酒红色至绛色不等,具有或黯淡或锃亮的光芒,蕴含了强大的金、火元素力量,在熔铸金、火元素武器时十分有效。用与熔铸的火元素金属锭称为「绛金炭」。
Quisoneus辖地内部每月会举行一次雕刻比赛,材料是工人们烧制「绛金炭」剩余的二等品。大赛的优胜者会获得一块「绛金炭」作为奖励。
由于「绛金炭」经济价值很高,Quisoneus商业创造的经济效益也就极高,经济收益高。行政长官对于商品要求严格,在每一块出口的「绛金炭」上都刻印了Quisoneus的纹章。
Quisoneus居民可以乘坐用烧制「绛金炭」剩余的二等品制作的飞板前行。由于Quisoneus辖地内部火元素力的加持,Quisoneus的飞板几乎可以达到Venutaurs居民们御风前行的速度。
收藏品
展开物品·纸页-「赞美光」(Setar è Authesèu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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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时间:瓦历367年
等级:main 保管单位:Cedric.K.Vargas ——每个Valhalla居民都会学习的赞美诗。纸页泛黄,镶着金边,边缘被轻微的磨损,不过没有弯折的痕迹,想来是被Cedric好好保管的珍贵之物。除了诗的内容,纸页的末端还印着一个金色的模糊符号,仔细看看,好像是一条拥有三条尾巴的小鱼,小鱼旁边还有褐色笔轻轻签上的「A.D.」字样。 ——内容: Les helious si pìere des karathus è opetious 「睁开被幻想蒙蔽的双眼」 La setrium è sorous. 「看见那天空」 Les malideus si kurui des kurious 「那是愚昧的享乐之徒」 La setar è sorouse pìsiu. 「绝对看不见的光芒」 Graciousè à Setar si Dersiu—— 「创造与光的神明啊——」 La initese è permalì utà. 「我们将永远护佑这恩典」 Prè nalidèse mortious è kiseptà; 「将那黑暗全部抹除」 Les quiseus prè nalidèse lihià. 「罪恶尽数除去」 La setar des edsiaux è fechivé; 「为光明献上祈愿吧」 La krochèsin des su stanivé. 「祭司们在此伫立」 Authesèus! Declasi è opetious backisè! 「礼赞!门扉已经打开」 Jà, tempìu è cethenisè. 「是的,时刻已经到来」 Aa, Setar si aikusèus des su è gatineu—— 「啊啊,热爱光明的灵魂聚集于此——」 Setar si Risseus, Valhalla. 「光之都瓦尔哈拉。」 |
寻觅◈重重圈套与丢失谎言
过往的歌谣之中,藏着通向未来的秘钥。
走吧,走吧,向前走吧……
紧紧盯着那名为「光明」的去向
拂去那陈旧铜板上覆盖的灰尘
就隐匿在那巍巍高山之巅
顺着河流与红色玫瑰,找到世界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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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标题
展开第三迭代·终焉之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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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这一切的始源
塞德里克突然惊醒。身下还是那金色的小茶几,冰冷的触感和剧烈的头痛像一种野蛮的暴戾硬生生闯进来。旁边银白色的晶石沙漏无声地倾泻着白色晶石的沙,塞德里克眯眼读出现在是早上五点半。他费劲好大力气才从桌上抬起头来,先看见的是三个杯子,一个倒了,流下氧化得浅红色的酒液,是那种悻悻然无奈的自暴自弃的笑的样子,杯口伸出了茶几,几欲轻生却又被宿敌悬崖勒马的样子。自己的杯子。对面是两只空杯子,透过圆称的身体可以看见小薇靠在椅背上倒头熟睡。回头再看,皮埃利亚也还在,不过是躺在沙发上、枕头间。于是塞德里克站起身来,在房间中四处搜索起小薇为他和皮埃利亚伪造的身份晶石——这件事本来按照计划应当是由他在昨晚皮埃利亚放倒小薇后做的——却没找到。 于是他想,那东西绝对是在小薇身上。遂转头回来看:小薇此时仍然在熟睡,于是塞德里克的胆子大了起来,使用元素感知得知小薇现在睡得很死,并没有开启灵敏的元素探测力——于是他便探出一股元素力伸向小薇左臂上的小包里,却摸出两张软晶石片。拿到眼前仔细看看——那竟然是两张莫尔谛区划内海船票,一张是由希露雯开往梅蕾优尔的,开船时间是下午四点零五分;另一张则是由梅蕾优尔开往希露雯的,开船时间是晚上十点三十五分。两张软晶石片中心的信息录取晶石粒都呈现暗金色,稍加感知便能清楚那是小薇的元素力。看来,到佩里教授家里抄家劫人的,果然是小薇。塞德里克心中了然,又悄悄将船票放了回去。 这时,小薇突然向前方的茶几靠去,口中迷迷糊糊嘟囔两句,塞德里克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口气也不敢出,只在旁边看着,生怕小薇醒了——好在她又趴在桌子上接着睡去了。此时她腰包上的封口随着她姿势的变化而打开,里面竟然露出来了两块黑色的厚晶石,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塞德里克大喜,踮着脚尖走上前去把它们拿了出来:果然,正是那伪造的身份晶石。他又回头看一眼小薇,见她仍在熟睡、对此事毫无察觉,便又轻轻走到沙发边,拍醒皮埃利亚。皮埃利亚模糊睁开眼,见塞德里克手拿着黑色晶石对他使眼色,立刻会意,翻身起来更衣。两人因曾经在莫尔谛驻留,需要经过费勒里办理重新回到大陆的手续,皮埃利亚在乘坐晶石小车前往码头的路上就已经买好了跨海峡前往费勒里的船票。 早上七点四十五分,黑色的航船‘特拉芙丝’号驶离希露雯港口。塞德里克坐在船舱里,望向舷窗外墨蓝色的海水,心放下了不少。海面开阔的样子像一封心照不宣的信一样,朗朗照着的。北面,深色的大陆已经依稀可见。 皮埃利亚坐在塞德里克对面,眉头紧皱着。 “塞德里克,你觉不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过顺利了?” “我不知道。没准是她喝得太痛快了吧……对了,你们俩谁先醉的?” “呃……我不太记得了。应该是她先醉了吧。呃,可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你难道不是在装睡吗?” “我……我不知道。我记得我没喝多少啊……可是不知道怎么着,就睡着了。” 皮埃利亚听了这话,顿时警觉起来。“你包里的东西还在吗?”他问道。 塞德里克在包中翻找起来。他摸到那破旧的纸条。“嗯……便笺还在。”他接着翻弄,接着心下突然一阵惊恐。 “糟了,皮埃利亚!存储晶石!存储晶石没了!” 基尔菈莫,早上六点。杰塞尔塔小姐穿戴整齐,从一层到二层的白色楼梯走进布兰卡斯家宽敞的客厅。高大的落地窗将那将将开始发亮的晶石的光亮折射进房间中,轻轻的,像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这晨间的微光多么美好——年轻人却难以见到。那些年轻的佣人们,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四十几岁、五十几岁,越是年轻,就越爱偷懒。也只有柯塞尔,如果她那好朋友库露塞塔昨天晚上又偷偷从后门溜来了,没准还能在这个时候出现,送她走。今天柯塞尔显然还在睡觉,看来库露塞塔昨天晚上并没有来。 杰塞尔塔小姐从橱柜的冰晶石箱中取出昨晚准备好的材料,她要做个新鲜的水果蛋糕。因为布兰卡斯有个习惯:他早上喜欢伴着早饭吃一块蛋糕。虽然以他的食量,只需要一小块,但就算这样,也要现烤的才好吃。布兰卡斯虽然并没有这样的要求,杰塞尔塔小姐却很认真。她已经为布兰卡斯工作了二十多年,还从没给任何人留下什么话柄。杰塞尔塔小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抑或是过人的智慧,只凭借一双勤劳的手为雇主劳作,打扫、烹饪、管理、园艺,样样在行,之前在餐厅、旅馆、客栈的工作她都干过,但没有哪一家像布兰卡斯家一样让她干活干得如此舒服。 蛋糕放入赤金的晶石烤炉,杰塞尔塔小姐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尽管在基尔菈莫生活的人们都更喜欢喝咖啡,她这三十多年仍然始终是喝不惯。原因其实很简单:年轻的时候喝得太多,伤着了。那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其实不提也罢。政治剧变让那所谓社会的「叛徒」由贵族沦为贫民,此等骄奢淫逸的习惯自然不能被保留。幸福与痛苦仅仅一线之隔,不仅爱情,生活和地位亦是如此。即便在如此多年之后再次回忆起,杰塞尔塔小姐的心中仍有波澜。 叮咚一声门铃,打断思绪泛滥。是谁会在这个时间登门?杰塞尔塔小姐虽然心中疑惑,但仍然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的人并不陌生,白色的衬衫和暗金色的制服都没换过,只是红色发丝略微凌乱,深蓝色的眼眸里面多填了几句词,读不出来、读不懂。
弗莱西卡队长正镶在门框里打量着杰塞尔塔小姐脸上古怪的表情。 “鄙人正是这样想的,杰塞尔塔小姐。鄙人认为这时间的确是很体贴,不然鄙人就会凌晨三点钟前来叨扰了。” 杰塞尔塔小姐微微皱眉。“哦……那您一定会更加失望的,因为布兰卡斯先生是个敬业的人,他太忙了,整夜都在「圣殿」工作,一直都没有回来!” “哦?是吗?没关系。这次我来,不是来找他的。” 杰塞尔塔小姐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什么?您说,您不是来找布兰卡斯先生的?那……那您来……是干什么的呢?” “哦,是这样的,杰塞尔塔小姐。今天凌晨一点钟左右,「流光军」方的工作室接到了一宗报案,称家里雇用的女园丁试图潜入主人家大宅中男主人的书房进行盗窃,被女主人当场抓获。女主人报了案,于是我带领我的分队赶到,将那位女园丁带回「流光军」方的工作室进行调查。通过身份晶石和元素力验证,「流光军」方的工作室发现她的户籍并没有设定在基尔菈莫,也并没有在基尔菈莫的任何工作单位进行过工作登记,按理来说并没有基尔菈莫的正式工作身份。所以「流光军」方就询问了她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她起初还不肯说,后来——”弗莱西卡队长沉默片刻,看向杰塞尔塔小姐的双眼。杰塞尔塔小姐不明所以,显得有几分惊惧。“后来她告诉我们,是’’’您’’’把这份工作介绍给她的。” “哦,我的天哪。您说的,不会是——” “对。库露塞塔。库露塞塔·绮洛艾小姐。您不会没听说过吧?” “天哪……” 杰塞尔塔小姐扶额,闭目,心跳加速。 “杰塞尔塔小姐!!” 匆忙而零乱的脚步声连同高呼声正从楼上经沿木质楼梯步下,在身后响起。杰塞尔塔小姐连忙回头看,她看见柯塞尔正提着白色的裙摆一脸惊慌地跑来。 “哦,杰塞尔塔小姐,我——” “哦,柯塞尔,我的孩子,你——你快去为布兰卡斯夫人请她那位药剂师来吧,她最近睡眠不太好……” “可是,杰塞尔塔小姐——” 杰塞尔塔小姐背对着弗莱西卡队长,向柯塞尔使尽了眼色。柯塞尔于是这才跑出门去。杰塞尔塔小姐关上门,请弗莱西卡队长坐下,她自己却站在偌大的客厅茶几旁,微微颔首,显得高大而渺小——大抵是因为她的一脸惊慌。 “哦,弗莱西卡队长……能不能……能不能请您,不要告诉布兰卡斯先生这些事?” “哦?不要告诉他什么?” “不要告诉他,是我把这份工作介绍给库露塞塔的……他……哦,您知道……他最讨厌自己的佣人多管闲事了……” 杰塞尔塔小姐使劲揉搓着她柚色围裙的布角,好想下决心要把布揉成碎末。她的神态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眼神躲闪、身体微颤。 “哦,这样啊。可是,杰塞尔塔小姐——有些事,并不是鄙人能说了算的。不过,如果您肯配合「流光军」方的调查的话,也许,鄙人能帮上一点忙,也许吧!” “哦,好的,我配合,我一定都配合。” “好吧。那,请问,您是怎么认识库露塞塔的?” “库露塞塔嘛……她是一个朋友的朋友。” “您所说的这位朋友,是不是刚刚被您支走的那个姑娘呢?” “什么……?队长先生……连这些,您都已经知道了吗?”杰塞尔塔小姐的眼神显然有些躲闪。“您……您已经知道柯塞尔是库露塞塔的……嗯……朋友……了吗?您不是说,库露塞塔跟您说,她在基尔菈莫,就只认识我吗?” “呵。她一开始的确说只认识您,但后来又说了更多别的。杰塞尔塔小姐——鄙人认为您曾答应过。难道您就是这样配合的吗?” 弗莱西卡队长挑挑眉。 “唔……好的、好的,队长先生,这一次,我一定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唉!杰塞尔塔小姐,鄙人姑且相信您的清誉。好吧——说说看,库露塞塔是怎样找到这份工作的?” “她……她是由祭司先生家里的佣人介绍的。那个佣人……嗯……是叫凯美迪。他早就从那边退休了,但一直还和祭司先生家里有联系,知道那里有什么职位空缺。” “她没有通过什么机构或者工作室正式地介绍吗?” “呃,嗯。没有。本来我看库露塞塔她是个好孩子,人也老实,我就直接告诉凯美迪让他去介绍给卡菈里斯夫人了。可,可是,谁知道……唉呀。“杰塞尔塔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悲愤。”我——我本来——我看她心那么细,可定能胜任这份工作。唉,您看看,我这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吗!” 弗莱西卡队长忽略了她的目光,接着问:”那,是您告诉库露塞塔,叫她不让老祭司先生和他家里的人知道她是您介绍来的吗?“ “哦,是的……唉。我是怕布兰卡斯先生知道了要生气。您知道,他是最讨厌自家的佣人和「圣殿」里的其他人扯上关系了!“ “可是,您自己不也曾经在基尔菈莫「圣殿」中工作过吗?”弗莱西卡队长挑眉,问道。 “啊?连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您都调查出来了吗?可那个时候我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清洁工罢了,哪里是像布兰卡斯先生这样的圣职人员是属于「圣殿」的正式员工啊!” “唔。那个时候您就认识了布兰卡斯先生,并在不久后辞去了「圣殿」内的工作,跑到他家里当佣人?” “是的,队长先生。在那个时候,布兰卡斯先生的工作比现在还要忙,常常在后殿的办公大厅里和其他人一起工作到我要开始打扫的时间。时间久了,他也就渐渐认识我了。他看见我可以干得这么累的活,就请我到他们家里去当个女佣。我看到他家里干的活比在「圣殿」当清洁工干的活要少得多,拿的钱却比在「圣殿」的人给的多,那我为什么不去做呢?所以,我就到他们家去了。” “哎呀杰塞尔塔小姐。对不起打断您,但我们又偏题了。鄙人想斗胆一问,请问您知道为什么库露塞塔要在凌晨一点钟溜进老祭司先生的书房吗?!” “呃,什么?!队长先生,您确定您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库露塞塔——哦,她是个好孩子,她——她在晚上一点多的时候肯定就已经去睡觉了,还起来做什么?再说了,那书房里面又能有什么让她感兴趣的东西呢?尊敬的、尊敬的祭司先生不是已经去世了吗?唉,可怜的祭司先生……他也是个好人。愿他能在「星空」上安息吧……” “是卡菈里斯夫人报的案。她说是她亲眼看到的。” “哦,我的天哪。是那个女人!她凌晨一点多还不去睡觉!” “哦?那个女人?杰塞尔塔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弗莱西卡队长突然打断,问。 杰塞尔塔小姐压低了声音,对弗莱西卡队长说:“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了那么多岁的老头子,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哦?您的意思是,卡菈里斯夫人嫁给老祭司先生是别有所图吗?” “哦——我可没说。不、不,我什么都没说。我自己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会乱说呢?我可不会乱说。我又不认识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我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从来都不会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哦,不,我什么都没说。” 听到这里,弗莱西卡队长皱起了眉头,站起身来,对杰塞尔塔小姐点了点头:“好吧,谢谢您的帮助,杰塞尔塔小姐。” “队长先生,您——您这就要走了吗?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呢?库露塞塔,她——她会坐牢吗?我会坐牢吗?呃……” “这要看「流光军」方的工作室进一步调查分析的结果。您先等上几天吧——之后,我们可能还有别的问题要问您。” “好的、好的,您随时都可以来到这间「金之司仪宅邸」找到我。我——我一定都全力配合——关于您的那些问题。” 杰塞尔塔小姐停顿了一下,又说:“哦……您答应过我的,您是不会告诉布兰卡斯先生的,对吗?” 弗莱西卡队长没有回答,径直走出了书房。杰塞尔塔小姐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穿过客厅、门廊和花园,到弗莱西卡队长临走之前,又问了一句:“哦,队长先生,您答应过我的……对吗?” 从希露雯到费勒里的航班行船时间并不长,统共一两小时而已。舷窗像留影晶石的焦距框,从海浪中硬生生剪下来一块,也没问海浪是不是愿意这样做。尽管晴空万里。航船上的侍者倒是提供了一应俱全的服务,全然不像短途航行的仓促草率,从送餐到售卖商品,一应俱全。 皮埃利亚一路一言不发,那表情就像是误闯进高天明媚霞霓聚会的雷云。塞德里克也是如此,心情更是沉重而茫然。丢失了存储晶石,仅凭一家位于菲尔卡的席尔瓦西路的裴诺恩客栈,前去菲尔卡的找寻路途必定有如大海捞针般茫茫无际。在船上仔细回想,其实这段旅程本就充满了诸多逻辑疏漏——那张便笺虽然来自菲尔卡,不代表那个发出它的人还在菲尔卡逗留。那张合影摄于大约三十多年前,那两个人显然不可能现在仍然还在那,何况佩里教授现在早已下落不明。因此,那张合影除了说明在何利阿斯五年的时候老祭司曾经到过菲尔卡,不能说明任何其他问题。无论是那张合影抑或便笺,似乎都与他们所想寻找的「秘藏」强化技术并无任何直接关系,皮埃利亚仍然执意前行,不知是何用意——但塞德里克倒也并没有因此开口询问。 皮埃利亚面色阴沉,那样子让塞德里克想起自己做失败的实验里试管中漫出的黑雾,朦朦的、整个的蒸上来悬在半空。从佩里教授家遭劫,到存储晶石被盗,这样的一路惨败,郁闷其实也无可厚非、在所难免。所以塞德里克也不做出什么安慰,因为事到如今,在加上什么感情都是多余的,完全没有必要。这其实是一场夺宝竞赛,成败与结果都与他并无任何关系,但回到大陆上正常的辖地,却的确是他心中所盼,即便可能也回不到赛特雷斯了——他进而又想,即便回到了赛特雷斯,又能怎么样呢? 上午九点半,‘特拉芙丝’号停靠在费勒里外港口岸。两人于是迅速下船,搭乘晶石运载车前往港口外的登记处办理正式回到大陆普通辖地的手续。皮埃利亚在希露雯的码头等船的时候就已经查询好了所有手续的办理渠道。塞德里克对于费勒里的地界并不熟知,也从未来到过,于是便默默跟随者皮埃利亚前行到登记处,在登记处的门前招牌处细看方知来此何意。门外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皮埃利亚到旁边的咖啡馆里买来了两杯热咖啡,递给塞德里克一杯。 在水汽之中世界仿佛都看不真切。 两块伪造的身份晶石顺利地通过了检查,但登记好的晶石需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回到登记处取用。在办证过程中,塞德里克始终不敢多言——显然,自己根本就模仿不出什么基尔菈莫的贵族小姐的气质和语调,只是装作羞赧,内心其实尴尬无比;但皮埃利亚却把自己的角色——那种初谙世事的大家公子的高傲但无知——扮演的很好。无所谓——反正最后手续是办成了。 离开赛特雷斯不过四天,返回时竟然大大抬高了身份,如若让同学朋友知道了,这也算是奇谈了——塞德里克想。再一想,自己这几日里的经历,又岂仅仅是「奇谈」二字所能概括得了的?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入住了。皮埃利亚稍作迟疑,但还是跟前台订了两个房间,塞德里克于是心中一阵莫名的轻松。这几天的同行属实是令他充分感受到了这个外人眼中的冷漠而严肃的「水与影之神谕」私下里与其形象全然相反的体贴。可是——「你本不该有心的。」——所以才假装从未发现。无所谓,就像「终末之塔」里只住着高塔琴女一个人。 于是两人各自回房休息。过量饮酒后又连夜奔波,塞德里克几乎是倒头就睡,直睡到窗外天色全黑,才被皮埃利亚发到房间内通讯晶石的讯息叫醒,一同出门后在街上吃了些宵夜,倒显得比白天精神多了。 塞德里克随皮埃利亚一同肆意漫步街头,顺着菲尔卡港湾外的晶石路牌走到了一片宽阔的平台边。面前是一大片开阔的海域,对岸的若隐若现的灯火便是今日稍早他们尚在之地——那璀璨繁华的希露雯港口,灿若繁星。几近午夜,平台上再无其他人,旁边的一列商铺餐馆皆已打烊,只有一家便利小店,看着也离打烊不远了。皮埃利亚到那家小店里买来了两杯「风遗之酿」,杯体透明,杯中的酒液清澈得仿佛里面住了几千几万只星萤,飘飘然如若赛特雷斯「居民区」拐角处的小白房子午夜的穿堂风一样,可听的、不可信,可信的、不可说。 皮埃利亚问道:“嗯……塞德里克,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开心吗?” “哦……皮埃利亚,费勒里并不是我家。” “哦……你好像还从来没跟我讲起过你自己的家。你的家,在哪里呢?” “我的家……在维努托尔斯。更详细点……在多米尼亚的芙露可镇。” “哦?那……你的父母呢?他们……也都在那边吗?” 塞德里克心中突然一阵烦躁,不知是因为度数低得燥闷的酒精还是这扰人的问题,又抑或两者兼而有之。“我父母都死了。” 皮埃利亚脸上现出一阵讶异。“哦……不好意思——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哎。咱们不聊这个了,你……你给我讲讲你故乡的事吧。” 塞德里克倚着栏杆望向海面。
看不懂,他真的看不懂。 皮埃利亚的声音像是稀粥晒干了黏在夜晚织成的筛网上,像一种俗滥得近乎于媚俗的程式。文字香水被点卤聚沉成百无聊赖的重复的一句话:“给我讲讲你的故乡吧……” 像录像倒放一样,塞德里克整个人完好干净地从那锅稀粥里被捞出来。他不想说话。有关故乡的谈资其实并不算少,芙露可镇四处都是代表思念的粉红色的「小风兰」、乡间房屋日日都升起袅袅的炊烟、那些深紫色封皮的大故事书里面躺着无数动人的传说……可是对面是皮埃利亚。他暂时性地不想要与他对视,本质其实是他太懦弱,不愿想起自己偶然被提起的悲惨的过去。 又是良久的沉默。皮埃利亚见气氛不出意外的尴尬,塞德里克又不愿多言,便兀自讲起了自己的童年。 他讲基尔菈莫海边的灯塔、朝圣的大潮和狂热的信徒,讲赛特雷斯挚友的游戏、试验的进程和不期的相遇,从低年级时假期乘坐赛特尔学院包下的轮船回基尔菈莫前在赛特雷斯码头从商店里为祖母偷到的小点心,到长大后同学送给他的晶石、书本、物件……气氛于是终于重新变得还算愉悦起来,塞德里克终于肯开口讲起他最喜欢的「小风兰」粉红色的花瓣——不过当然没有提花瓣背面究竟藏着什么没法告诉任何人的话语。 「小风兰」……多么美丽的花。唇舌像早早上好发条的八音盒,情不自禁地拨出那首镌刻在记忆深处的歌谣。 “「…于是祂与怒风一同//沉睡在幽暗的巨渊//新风//带来粉红色的追忆//惦念……」” “「然而……」” “「然而那贯穿天地的长钉……?」”皮埃利亚突然接上半句词,调式甚至都与原本的相差无几。 “呃……对、「然而那贯穿天地的长钉//已然贯穿祂//永远不能醒来的梦//在新风//初次绽放的葳蕤之中。」”塞德里克唱完了,抬头疑惑望着皮埃利亚,问道:“嘶——皮埃利亚,这不是我老家多米尼亚芙露可镇的歌谣吗?你怎么知道,这里应该接上这句,而且曲调是这样的?难道,你之前也到过芙露可镇那边,听过这首歌谣吗?” “呃……不,不,没有——我没听过。但是——但是我总觉得它就应该是这样。嗯……塞德里克,你再唱一遍吧。” 塞德里克又把歌谣唱了一遍。 “唔……奇怪。我肯定是从来没听过的——但,我总觉得这段旋律、这些歌词,都非常熟悉。” “就像希露雯的那些街道一样吗?” “对。对。就是那种感觉。”皮埃利亚连连点头,表情却愈发疑惑。塞德里克问他是不是有来自多米尼亚的凯瑞奥姆镇、芙露可镇或者芒勒艾镇又抑或是约可家族的同学、玩伴或同事,皮埃利亚却摇摇头:“不想这些了。没有用的。” 塞德里克耸耸肩,不再言语,皮埃利亚的神色却突然严肃起来,沉默许久,仿佛需要时间鼓足勇气发问。 “塞德里克。呃……你告诉我,你在芙露可镇那边,还有别的亲人吗?” “嗯……没有了。只有祖父他们那家人了。他们和我,基本没什么联系了。为什么要问这个?” 皮埃利亚却并不理会他的发问。“那你祖母呢?外祖父和外祖母呢?他们,都不在了吗?” “是的。他们——他们都已经不在了。跟我有血缘关系的祖辈……就只剩下祖父了。” 皮埃利亚听闻此话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向前跨出一步,和塞德里克的距离不超过一拳,这让塞德里克忽然感到不可抑制的窒息。他本能性地厌恶一切过于近距离的接触或交谈。这是何意? 皮埃利亚却紧接着发问,语气不容置疑:“你见过你外祖父吗?” “没有。” “照片呢?” “没有。” “他的手迹呢?” “没有。” “没听身边人提起过他吗?” “没有。” “这怎么可能!” 哦别,哦别,哦别。求你了。眼前的景象和对面的人脸开始模糊,思绪的生产线在毫无抵抗地崩溃,轰然倒塌,流出粘稠的黑血,颅内尖叫、撕扯,时间被硬生生拉长成空间,血肉模糊地。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可能?!我父母在我四岁那年就死了,我现在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楚,我怎么可能还记得我外祖父长什么样子?我能不能求求你,不要再问了!能不能,能不能放我一马?!” 此时此刻脑中闪回的是祖父家里相框中藏着的那张黑白的小照,芙露可镇恬暖的下午,香薰的翳影里有暑热之蚊蚋狂欢,这回忆有之前下午在孤儿院的晶石戏像室里集体观看「约可与多米尼亚三钉」时院长发的维努托糖的口感,绵绵无味的,突然一口就咬到了嵌在里面的干硬果仁,就像滥产的情节突兀的晶石戏像,像是做梦被打断了、像是自己嘴里的问句又被自己打碎了再吞进肚子里。 他听不见、他看不见。或仅仅是不想。 皮埃利亚只是在旁边重复着道歉:“塞德里克,对不起,对不起……塞德里克。对不起……” “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 皮埃利亚沉吟片刻,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后压低声音对塞德里克说:“对不起,塞德里克。有些事情,我之前还没打算告诉你。” 塞德里克闭眼。他讨厌一切多余的悬念。于是一言不发,只等待着下文。他开始感到太阳穴。 “就在你到基尔菈莫的前一周,老祭司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交到我手里一张字条,还有一颗存储晶石。他从来不在办公室留到深夜,可是那天晚上有他安排的一个不必他参加的「晶石能量收集」例会,他知道既然他不必参加而监视他的人需要参加,那些监视他的人一定会因为这次例会而放松对他的监控,所以才待到那么晚,还把我叫过去。那字条上说,让我把这块晶石按照下附的地址发速递邮寄出去,地址是赛特雷斯「王宫」附属的一家管理工作室。后来我查到,这个工作室就是承办这次「春日祭典」上「圣谕晶球」指令链接工作的赛特雷斯主办方。” “呃——「圣谕晶球」?是不是那个,宣示「神幸之人」的那件圣器?就是,我——我被选中的这个?” “嗯,是的。不仅如此,那张字条上的话还告诉我,要好好接待那位赛特雷斯的来客,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并秘密地带他去与老祭司先生见面。”皮埃利亚顿了顿。“而那个人,就是……” “你。” 塞德里克越发摸不着头脑了。“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见我呢?” 皮埃利亚的声音又在下台阶。“我听说过一个传闻,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其实这个传闻从未广泛流传,知道的人一直很少,也从来没能得到过证实。这个传闻里说,老祭司的父母原本并不是基尔菈莫人,而是来自维努托尔斯的某个显赫的家族,他们这一支家道中落后匆忙改了姓氏,此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逗留在维努托尔斯,之后曾在凯摩欧尔、莱克尔等地活动。后来……后来当期的祭司被推翻,他的支持者们纷纷都逃往基尔菈莫的北区隐居——至少那些尚且有权有势的都是这样——这你应该也知道。而且,”皮埃利亚沉吟片刻声音愈发低沉:“而且据说,老祭司的还曾在凯摩欧尔、莱克尔或维努托尔斯留有后人,而那位后人,后来去到了赛特雷斯定居。”说罢,皮埃利亚正色望向塞德里克,不知怎的竟满眼期待。 塞德里克的思绪仍然混乱不堪,正如同搁浅于白滩将死未死的鱼,既怀念沈海的润泽挽回性命,又渴望烈火的焚烤死得痛快。无聊起来了。什么嘛! 皮埃利亚见塞德里克仍然一脸茫然,轻叹口气,耳语道:“关于这些传闻,老祭司本人从来没有承认过,他的个人信息晶石上登记的出生地也是在基尔菈莫,单凭他能透露的信息上看并不能说明他曾经在那些地方长期逗留,所以这传闻几乎没有任何人相信。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太相信,但昨天和你一同在希露雯看见他和佩里教授的合影以及那合影背面的字迹,我突然觉得,那些传闻可能是真的——至少在那位祭司被推翻之前的内容都是真的。所以,” 皮埃利亚又停顿了片刻。塞德里克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 “所以——再加上老祭司特意安排我接待你、照料你,还把他的「密室」那最珍贵的「秘匣」里的东西都交给了你来保管——哦,塞德里克,我认为,你很有可能就是老祭司的那位后代!” 石破天惊。 皮埃利亚从大衣兜里拿出一块撕下来的报纸,递到塞德里克的手里,又掏出荧蓝晶石为他照明。
皮埃利亚轻轻对塞德里克说:“嗯……塞德里克。我本来想在你回到维努托尔斯后再进行进一步调查,可现在时间紧迫,还有三天就要公布遗嘱细节了、到那时,布兰卡斯他们一定会找借口废除它,那样就来不及了。我们明天就回基尔菈莫,去做晶石能量关系鉴定!” 一切突然开始变得合理起来——怪不得皮埃利亚反复问及他的家人,怪不得他一路上费尽心思对他加以保护——原来寻宝倒是次要,揭开「他」的身世谜团,才是回到大陆这边的最紧要目的。可塞德里克心中透彻有如明镜——那个彷徨在赛特尔大道上的灰发妇人,才是皮埃利亚理应呵护陪伴的。想起她灰白的发、深红的瞳,塞德里克心中万分后悔,脱口而出:“皮埃利亚,对不起。你要找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皮埃利亚一脸讶异。塞德里克深吸一口气,把上学路上与那妇人相撞又拾走她包中掉落的信笺的经历统统讲给了皮埃利亚。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毫无来由地发颤,就像奏出最悲哀的唁曲的琴弦。尽管,他并不感到有多么紧张。 塞德里克讲完,皮埃利亚愣在原地。他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发疯似的扣住他的双肩,眼红的双眸中有隐隐愠色闪现:“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塞德里克点点头、“那信笺,理应是她的。对不起,皮埃利亚——你……你一路保护错了人。” 皮埃利亚松开双手,五官像被海风吹换了位置。对岸的灯火仍然通明,像是要把海面生生剪开,削尖了它所映照的那片海域,有一种不言而喻之意。 “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找到她吗?”过了好久好久,皮埃利亚才开口问道。 塞德里克回答:“我……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了她的名字似乎叫……叫切莉安娜·C.·海米亚司,家——好像也住在多米尼亚区的芙露可镇。” “我们明天就到那边去。”皮埃利亚说罢便望向海面。良久,补上一句:“无论你是谁,我们都曾经共过患难。在维努托尔斯的辖地,我还需要你的帮助。谢谢你,无论怎样。” 塞德里克一阵莫名的异样。皮埃利亚接着说下去:“我想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塞德里克点点头。他确实亏欠了他不少,帮什么忙都在情理之中。 “我想求你,带我到多米尼亚,找到那个女人。” 塞德里克又点点头。是他拿走了她的信笺,拿走了她与生父见最后一面的机会,现在他理应为她再找回来——这是他应当做的,没有理由拒绝。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了个大早,敢在队伍的最前面取回身份晶石,而后快速赶到了港口大厅去购买船票。由费勒里到多米尼亚的航班需要途经赛特雷斯换乘专线,皮埃利亚于是只好购买了今天唯一一趟去赛特雷斯的船票。 航船‘刻黎莱亚’号准点扬帆起航。周围人的打扮都比之前两次航班周围的人平实了不少,塞德里克一股怀念涌上心头。若是能留在多米尼亚,留在那安和恬静的芙露可镇,多好——可基尔菈莫的人又岂会就此放过他呢? 皮埃利亚如果能成功找到切莉安娜,或许能战胜布兰卡斯,可这一切终究与塞德里克没有太大关系。他和老祭司并没有关系,手中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他就只是谋杀老祭司的嫌疑犯。尽管如此,塞德里克还是会尽全力帮助皮埃利亚找到切莉安娜,不仅因为他们共过患难,更因为这信笺原本就并不属于他。 皮埃利亚若是找到了切莉安娜,总要把她一同带去基尔菈莫,但切莉安娜不会有,也不可能有,更不会在几天内就拿到基尔菈莫通行证明,即便伪造的也没有。没有神通广大的小薇,他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带切莉安娜过去的其他方法。自从离开了希露雯,小薇就再也没出现过——莫非存储晶石拿到手之后,她便已经大功告成,不会再出现?不过这些和塞德里克,是再也没有多大的关系。那如果,能回到赛特雷斯,能不能再见到佩珂吉亚一面?塞德里克心中一抽。兜兜转转、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这才是最终目的。 他不禁苦笑。
窗外可以依稀见得「赛特雷斯码头」字样像雨之文段里金色的譬喻,有金色的本体和金色的喻依,多美啊,一篇立体的散文。把日夜的等待乘以几日所冒之险再乘以几日、几月、几年,统统和停靠的撞击一同冲进塞德里克逼仄的心口,几欲爆裂的心绪美艳得像前人写在镶金白底的书籍里暗金色文字的十四行诗。十四行诗可以无限地扩写下去,抑扬五步格可以变成没有形状的哀艳古诗,就像所有人都可以见得的他的手掏出通讯晶石那几近本能的行动和倏忽站起那极尽恳切的情绪相互文。皮埃利亚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无所谓——他只是,也只想打开留言点进聊天窗口——或许是这段生命之文字中竟不小心写出的那所谓「念想」、抑或「牵挂」那永不俗滥的层递修辞。 塞德里克打开和佩珂吉亚的聊天窗口。平日里,他从来不给他发送任何通讯——或许是一切尽在不言中,更多是自嘲和自我安慰的想法——但今日一看,竟然有五条文字消息,外加一线因为塞德里克一直关闭通讯晶石而未能接通的通讯。 「今天怎么没见你在门口?是有什么事吗?」 「我到家了,怎么还没看见你,你去哪了?」 【对方已将通讯切断】 「怎么接不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哦,天哪,求求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好吗?」 「我回去问了,你中午就走了?到底干什么去了?你在哪!」 皮埃利亚在塞德里克身后艰难地站起来,低声急躁道:“塞德里克。塞德里克!你没听见吗!刚才有负责人说从赛特雷斯转乘去多米尼亚的航线上有元素力失衡导致的封锁!你快想想办法啊!” 塞德里克像是在酸楚之海里浸泡久了的一只突然被人拽出来的气球,一时有些发懵。“什么办法?” “还能是什么办法?当然是别的到多米尼亚去的办法啊!” 他终于彻底清醒。“哦……我,我不知道。嘶——不过或许可以搭乘那个什么……嗯……对,专门到多米尼亚的「长风专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下午应该就有一趟。时间的话……应该在四点多。对,就是四点整。现在……现在是不到两点半吧——还有一个半小时,现在赶去乘车肯定来得及,但是车票嘛……不一定能买得到。” “都有什么办法?高价票?包厢?可以吗?” 塞德里克思考片刻。佩珂吉亚好像有朋友家里有个亲戚在赛特雷斯的铁路部门工作,问问他或许可以。 航船停稳,舱门开启,旅客们鱼贯着向前涌出,塞德里克和皮埃利亚被人流裹挟着一同下了船。 通讯晶石发出讯息提示音时,佩珂吉亚正坐在赛特尔学院高六年级光元素教室里听着导师对着他提意见。毕业研究论文写的并不如之前的研究出彩,实验的数据也并不充分到足以支撑如此宏大的课题,总之就是,驳回。自己回去再做、再写,自己找材料,学院只提供器材。本来有三天充足的时间能进行实验并记录,他却并无任何做研究的心情。那天晚上回到家,什么都再也看不到,紫红色的毛绒家居鞋一正一翻呈圣筊,但是看不见卜卦的对象此时正身在何方。沙发上搭着一拢匆匆叠好的白色校服,正像视一切为理所当然的卜辞,看不清。透明晶石的大杯里还灌着半满的咖啡,磨得不干净的沫渣挂在杯壁,像似有若无的唇髭。大杯边有一个心照不宣地蹲着的黑色的杯子,上面画着见过无数遍的图案,有咖啡渍干涸在上面,他与它之间的沉默不是旷野的沉默,而是一脉被开采得什么都没能留下的矿脉的沉默,镶着金丝的窗边一盒磨完未泡的咖啡粉的沉默。完全不能习惯。墙边的晶石钟表敲出晚上六点,好不习惯做了两人份的晚餐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只能看见对面的椅子空空荡荡,对称摆放的白色盘子和银色刀叉倒还成双成对。说不出口,呼之欲出。就像炉上炙着的另外一块糕点、锅里烀着的另外一碗羹汤。 佩珂吉亚是小城市里小镇子上的孩子,来到赛特雷斯的赛特尔学院上学,当务之急从来都是保有一隅立锥之地,而感情只是佐餐的笑料,并不该端上他人生之筵席中主菜的餐桌,早早地来、早早地走。所以他并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给予任何承诺,怕承诺成为誓言,又怕誓言无法实现。佩珂吉亚从来都不是完美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未必能如他之意。当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时,也曾幸福地生活在芙露可镇那「芙露可之钉」周边富饶的土地上,直到他的父母在他五岁那年在一次航船事故中遇难而亡。从此,他就被一直以来都厌恶他的外祖父送到了芙露可镇的孤儿院,谎称他是从山里捡来的孩子。他也曾不理解,偷偷溜回家中,被醉酒的外祖父不由分说地咒骂,先骂佩珂吉亚的父亲,紧接着便迁怒于尚还年幼的佩珂吉亚。他流着泪为父亲辩护,外祖父则将一份旧报纸狠狠扔到他的脸上骂道:“你爸他就是个废物,不仅是个废物,还是个杀人犯!你看看。这报纸上的人,都是他杀的,包括我的女儿!就因为你那天偷偷给他们发通讯,吵着要他们回家给你过生日,他们着急开船,在河里撞石头沉了,一船上就没人活下来。就是因为你,他才当了杀人犯!”于是自此,报纸上的人名深深地刻进了佩珂吉亚的心中。他不再与人争执,一味忍气吞声,自己打工挣钱到赛特雷斯去上学。还没成年时他倒还被孤儿院的院长关照,成年礼后他就与芙露可镇的孤儿院再无瓜葛。学校宿舍他付不起高昂的住宿费用,于是只能运用自己的知识在赛特雷斯的商业区赚点小钱,这才与塞德里克一同买下现在所住的小白房子。 塞德里克有着和佩珂吉亚相似的经历,他们是从芙露可镇的橱柜里拿出来一黑一白的两个易碎的盘子,可佩珂吉亚早就感觉不到碎裂的声音和质感。冷静和理智是粘合剂,他和塞德里克也仅仅剩下「都是盘子」这样一个共同点了。他们本就是不同的生物,塞德里克的生命之大厦的地基是感性,而感性对于佩珂吉亚来说,仅仅是奢华的装修内饰,不敢伸手触控。 喜欢看对门上的黑底衬着白字,白字里住着烁烁的光;喜欢周末去商业区泡在装满咖啡豆的罐子之间,指尖和声音同步宣告:这个是风桃皮、嗯,这个是干木叶果粉;喜欢读书时被厚镜片削下去一块的面颊,像小时候知道为什么笔放在透明的晶石杯子的水里会折断,知道了之后还不如不听,宁愿相信一切折断的东西都可以像笔拿出水面一样那么简单地复原。可是他不能说。声音像划痕。 塞德里克总有一天会离开、总有一天会自己去寻找自己的归宿,不再出现。佩珂吉亚总这么想,自我麻痹。释怀应当是像写一段枯燥的分析文字一样容易的事。直到现在,塞德里克果真多日没能出现,他才终于知道自己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容易放下。透过胸前白色的校服的布料和晶石雕刻成的荣誉徽章,他可以顺着光路和纹理直直地望见他的心,那里竖着一座大楼,门廊前经久也不曾被任何人摸出腰身的石柱好像要张开大嘴把他吞掉。 连续三个夜晚,佩珂吉亚坐在微开的写着白字的门前,心潮汹涌得溅得满身是黑夜,白字里每一星亮点都是扼颈的一双手。房间里留着属于塞德里克的一切,除了他本人。 你到底去哪了?
20 生生辟在内陆的港口像是肥胖的白蜡烛在同样苍白的白纸上生生烧穿的一个洞,洞的焦边要生生地把人洞穿,自下而上审视着所有人,而余下的白纸则白得像芙露可镇被人误报了花期的「小风兰」花田,人们提着野餐篮和花格纹毯,到了才发现那是花瓣已经被雨水闹在地上,花瓣不平齐的边缘比任何时候都更像被肆意啮咬的缺口而不是什么所谓「思念」的代名词。种种加起来如若就只剩下一个词,那就是零。不是虚无主义,不是神学的无、不是玄学的空,亦不是树木为了来年春天活下去而在秋天脱光一冠蓁蓁叶片的零——那是数学的零。零分。算数的零。像一个不能点得圆满的句号。下午两三点钟,有人上学、有人上班、有人无事可干、有人谋划做大事、有人明明和别人只有几步的距离却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塞德里克转头看向身边的皮埃利亚。那人的脸像劣等生的考卷,密密麻麻地写着回环往复的文字:快点、快点、快点。 皮埃利亚对这阔别已久的中心城区显然已经毫无兴趣,焦躁像一支高效率的工程队在他脸上盖起大厦,于塞德里克而言,那更像是一方笨垒拙砌的城墙,墙砖上长满了红色的眼睛,每粒眼珠都死死地锁定了他。 佩珂吉亚已经把购票信息通过通讯晶石传达给了他,还在下面补了一句:「早点去取票,有好多人买票,会排队。」 而后,佩珂吉亚还给他发来了一线通讯。他没接。这是他第一次拒接佩珂吉亚的通讯。他怕自己被晶石投出的影像燎燃,怕自己像适宜种植在沃土的植物突然从石缝移植到肥田,茅塞顿开、大彻大悟,生长得每一个气孔都轰然大香,枝蔓全全然溢出篱栏。晶石小车内的空气太浓缩、太逼仄,秘密来不及掩饰就会泄露得一塌糊涂。所以不行。尽管那几条信息已经让他的心山崩地裂土石流。再等两天,至多三天,他就会像往常那样等在客厅的沙发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让佩珂吉亚知道,他还和往常一样。 从赛特雷斯港口到赛特雷斯车站的路上极为拥堵,三点半,塞德里克和皮埃利亚才到达了车站。果然如佩珂吉亚所说,排队取票的人真的很多,单单是为了那两张浅金色的晶石片,就花去一刻钟。人真是奇怪。为了这样小小的东西花费这么多精力。 还剩一刻钟。塞德里克跟着皮埃利亚扶着雕花的金色扶手走下通往站台的楼梯,站台边停着的一列列颜色长度各异的列车好像彩色的整装待发的欲从广袤的烛头流下的烛泪,阴阴吃掉站台里的光,晶石吊灯还是那么亮,不知道是什么、有什么要熄灭了。 皮埃利亚突然一扯塞德里克的袖子。“快跑,他们来了!” 塞德里克猛然一惊,本能性地抬头张望,只见得几个身着白袍的人影正向这光洁的楼梯边闪过来,脚步光饱饱得像婴儿的一句梦呓。 两人遂向候车大厅深处跑去,汇入拥挤的人流,眼前却突然横过一个男人的身形,那人看不清面容,说话的语气像一口深井:“别跑,布兰卡斯先生等着见你们呢。”皮埃利亚见事情不妙,向前猛然一冲,汇集元素力攻向那人,转头对塞德里克喊道:“快跑,车里见!” 塞德里克已顾不得多想,借由人流中吊灯在人身下投出的影向前潜行。不能怪他选择如此耗费体力和元素力的方式,实是一身裙装过于笨重。于是,深知着这状态维持不了多久,塞德里克迅速通过晶石检票台,冲下楼梯,终于能来到列车边。 眼前却突然闪过另一个白色的身影。和刚才不一样。停顿。沉默。仿佛一切的喧嚣都一瞬之间消失。这沉默好像少年时收到的学校发放的「光之咏叹」金色雕花的脸皮掩盖着的厚厚纸页中他为他夹着的那一片紫色的枫叶,薄得可以通过血脉似的纹路和朦朦的黛紫看透下一页的礼赞祷文。文字盘曲折叠再构筑成对面人的脸。他就是礼赞。他就是光。他的脸、他的眼,好像酝酿在记忆的酒液里的一颗糖渍得剔透的莓果,玫瑰色的酒液里淀着的缀饰。只可惜钟表说现在是三点四十五分,远远不是饮酒的时间。 “赛德!赛德!你到底到哪里去了?这几天,你都在做什么,你都和谁在一起?” “哦——佩珂吉亚——你怎么来了?你来这里做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声音发颤。 “我帮你买的票,我知道你要上这趟车,我就——我就——我就过来了……” 塞德里克一瞬间感觉灵魂溢出了脑膜,手却忽然被猛地一拉。 “喂,塞德里克,你怎么还站在这?快点走,要来不及了!” “他就是你说的皮埃利亚吗?这几天,你都和他在一块吗?” 塞德里克顿觉力不从心。语言像迷香,他要厥了。“哦——佩珂吉亚,我现在必须要走了,这件事很紧急很紧急——我回来再和你说……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讲明白的……” 铃声像尖叫。站在车头的列车组员工催促的声音像最后通牒也像在索命。皮埃利亚拉着塞德里克的衣角向车的方向狂奔。佩珂吉亚呆立在原地。到底怎么了? 自言自语:“真的要走……吗?” 塞德里克狠下心来,回头喊道:“佩珂吉亚,我必须得走了——等我回来——” 塞德里克能感受到他和佩珂吉亚之间有一条似有若无的提线,眼前是一场互相牵制互相媾结的木偶戏,剪不断、理还乱、不是什么愁。眼前短暂性地失明,眩晕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不用看也能看得到他红宝石的眼、红玫瓣的唇,身体里剔透如赤红灯盏的心,黑白红金封皮的古代诗集里霁色的文字拼成的词语,意象背后是照明、指引、导领的灯盏,引他往反方向出走的灯盏。他就是灯盏。只是眼下,灯盏里的光明迷路了。如果这一幕可以化约成一首诗,那它不是风雅颂、没有赋比兴,极尽精炼、极尽干瘪,像写尽了墨水终究还是拼不出来的一个雕栏玉砌的名词,白纸上只剩下一团深刻的划痕。他甚至觉得这划痕比伤痕更疼。尽管纸还是那张纸。 佩珂吉亚像最易碎的晶石做成的娃娃。他摔倒了。线断了。血的颜色从未如此刺眼,瞽目者竟得以复明。那颜色和他一样,彤、殷、绯、赤、赨、绀、罽、鞓、纁、赭、繎;小刀的径迹像他的字一样,淬着火飞来的阵风,就像每一个雨季熬不到他的夜风,热涔涔的、湿稠稠的。两个盘子同时碎掉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讽刺。 更多的小刀从身边呼啸而过,不断击人倒地,轨迹像锯刺的锋刃。塞德里克早已顾不得这些,回头向佩珂吉亚倒地的方向跑去,但竟不慎被深深扎入地面的一把小刀绊到在地,那撞击声像是干杯。干杯,敬他爱而不得、敬他不得而爱,敬他忆昔亦谐、敬他念旧亦庄;干杯,敬圆形酒桌边谈笑风生手拉手的舞蹈中他竟从未被牵起,敬最坚贞、最排外的圆中掷出笑声的一汪汪泉眼;干杯,敬桌上不禁被撒掉的烈酒,红色晕开在白色的桌布上,筵席也羞涩不禁的样子。干杯。于是人生之酒从脚尖到头顶倒灌下来。他似乎感到后背上大开了一个阙口,有一只不可状的手从里面伸进去把什么东西整个地捏爆了。不可说,一切都不可说。 手旁的通讯晶石中此时竟突然传出分外熟悉的少女声音:“别过去,别让他们知道你认识他!要不然,他就真没命了!” 塞德里克努力抬头看向佩珂吉亚倒地的方向,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只能见得地下堆积的白色长袍渐渐被鲜血染红,红色再慢慢被空气染深,那身体已经一动不动。俄顷,四周笼上弥漫的黑雾,稍加感知便能得知这即是影元素烟雾,和几天前在基尔菈莫港口大厅的类似。塞德里克只能无力地看着佩珂吉亚伸出的颤抖的一只左手被烟雾吞噬。远去的列车的声音也随着形体的消失而消失了。 好久好久之后,车站里的黑雾方才散去,车站里多年不曾敲响的钟此刻有如恶犬狂吠。驻守在车站的赛特雷斯王宫卫兵蜂拥而至,奔向倒在血泊中的几人。远远地,能隐隐看见有一个一身白袍的男人被裹挟在被疏散的人流之中向外缓缓走去,手中握着通讯晶石,似乎正在拨出什么通讯代码,一边暗骂:“该死,让他们给跑了。那边可没告诉过我们他们有这种设备……真是的。” 此时此刻,在距离赛特雷斯车站一公里外的晶石轨道间的砂石道上,走着两个人。两人一男一女,男人高大威严、风尘仆仆;女孩则纤细苗条、古灵精怪。二人的组合显得极为古怪,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平日里根本无人踏足的地方赶路,更显诡异。 塞德里克悠悠转醒,只觉身边颠簸而漆黑,不知身在何处。于是他本能性地问道:“这……这是哪里?放我出去!” 四周倏然大亮起来。小薇把他从她肩上的小包中提出来,在他身上撒了些什么晶石药粉,塞德里克于是安安稳稳落在地上。 身边的晶石轨道上呼啸着经过列车,没有人,是货车。有的时候他会感觉自己的灵魂就像火车头的蒸汽一样扑朔迷离,一万个蒸汽的碎片里有一万个紫红色的影子,雨滂沱似的湿透了心脏,脑上的目光像倒吊的「小风兰」花束一样,在漆黑的世界里勾出漆黑的影子白色的轮廓。「小风兰」还是花。他是什么? 小薇扶着塞德里克让他站稳,一边轻声说道:“喂,赛德,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呐——那个……那个家伙,他,他没事的。她只是有一点皮外伤,我已经让赛特雷斯医院的人把他带走了。不过,他有没有什么内伤——那就不一定了。但是他肯定没事的啊——我给他订了最好的病房,你放心。” 塞德里克对小薇急切问道:“你真看见了?他——他伤在哪了?” “腿上。反正我当时看见的就稍微烧伤了点,顶多他要是有什么体位变动再多流点血,肯定是没伤着骨头。” “我……我要去赛特雷斯医院,我得去看一眼!” “去医院?你还嫌你不够连累他吗?要是让布兰卡斯他们那帮人知道了你和他有关系,估计他还得受伤!要是还有下一次,肯定就不止这么点了!” 塞德里克凝神思考。在赛特雷斯医院,佩珂吉亚肯定不缺人照顾,平日里,他在学校里也有不少好友。良久,他点点头,跟着小薇轻快的步伐走了。身后的皮埃利亚始终未曾言语,脸色阴沉,不知是在生什么闷气。 小薇走在前面催促:“喂,我说,快点吧,成吗?那群卫兵的效率比你们想的可高多了!他们一会就能追上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么严明的组织纪律!”说罢便回头看,见后面两人皆沉默不语踽踽而行,她便补了一句:“咳咳,我说句公道话,要不是当时他把你们俩拉开,没准那个谁,他早就成了对面的人质了!还有你,老耷拉着个脸是什么意思,啊?快走快走!” 塞德里克自幼便习惯了孤苦伶仃的日子,其实也曾幻想能拥有可以相互依靠的兄弟姐妹。经过几天的奔波,皮埃利亚和他之间的关系常常让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或许一位兄长就该像这一样吧。此时见皮埃利亚脸色阴沉,他心中竟渐渐蕴起一丝不安。 小薇带领两人翻过晶石轨道边的一面矮墙,穿过幽狭的巷陌和小街,来到一辆黑色的晶石小车旁。小车是空的,显然是她特意为几人准备好的,这是小薇的惯用手段。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搞到的这一路上所显的神通,从烟雾到身份晶石再到车子飞板。她到底是什么人?恐怕只要她不想透露,根本无人能得知。 小薇为他们开启车门,自己则钻进驾驶位,运起元素力启动车子。透过窗子,塞德里克可以看见那座明显地矗立在道路一侧的「研究成果收藏馆」,知道他们是在赛特雷斯「开发区」的中心部分道上行驶,但这并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他也并不作声。 却只见皮埃利亚的脸色更阴沉了。
21 “停车。” 霎时听见皮埃利亚的声音,小薇猝不及防一个急刹,车停在路旁。她回头看向后座:“干嘛?又怎么了?我说你老这么大意见干啥?” 皮埃利亚打开车门走下车,小薇见他下车便也跟着跳下来,于是塞德里克也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皮埃利亚脸色十分难看。他手中运起元素力,积淀出黑色和深蓝色交织的光带,缠绕住小薇的身体。他厉声问道:“存储晶石呢?” 小薇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束缚得猝不及防——这还是塞德里克第一次见她这么狼狈难堪。她声音颤抖,答道:“什……什么存储晶石……?我……我不知道啊……!快,快放开我……喂,我要喘不过气来啦!咳咳……”皮埃利亚稍稍松劲,小薇呛咳几声,表情痛苦不堪——虽然应该有演的成分——看向皮埃利亚。 塞德里克深知皮埃利亚的怒气未必都来自小薇和消失的存储晶石,遂一同质问道:“你别装糊涂。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你从我包里拿走的那个,红色的,里面还有银色的「雾」的那个?” 小薇只是露出被杀了一刀的表情:“哎——!不是我说,那天晚上明明是您二位把我灌醉了,从我这拿走你们的通行证和身份晶石的,怎么又反过来说我?你这,你这——” 皮埃利亚又运力,于是小薇的表情变得更加难堪,双眼翻白,眼看着将要窒息。 塞德里克见小薇已经面色苍白身体无力,便劝道:“皮埃利亚,先别这样了。我们迟早能问出来的。” 皮埃利亚稍稍松手,算是下他一个台阶,口中却仍然不依不饶:“呵。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是绝对不可能说的!” 小薇对皮埃利亚的动作显然极为气恼:“哎哎……呜……我说了……咳咳——我……我就是个小记者——写采访的……咳咳……你们……你们的什么……什么存储晶石……咳咳……我——我要——我要它干嘛啊……咳咳——不信——不信的话……你们就到我们那……去看看去……!” 皮埃利亚思考良久,说:“好。”再沉吟片刻,又道:“我们,现在就走。” 小薇低头修整片刻,大踏步走回车边:“走就走,谁怕谁啊!嘁!”一边整理整理衣领,跳上车去。 皮埃利亚和塞德里克随着她上了车。小薇把车开得磨磨蹭蹭,一路上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好在现在为时尚早,这段路竟毫无拥堵、一路畅通。直到开到了赛特雷斯「开发区」东部的赛提尔东路,小薇才把车停到路边,几人下车步行。 小薇转过头,说:“我——我平时都在外面……跑采访什么的,那些什么工作人员……看着前台的实习生啥的……可能不认得我,啊?” 皮埃利亚口气里有螺丝钉,边推搡边道:“走。” “哎呦!你怎么又动手?走什么走啊,到了!”小薇说着抬手一指,面前是一座五六层高的白色大楼有装潢精致的门廊和晶石雕刻而成的装饰,顶上还镂刻着几个字,正是小薇所说的「铁蔷薇报社」。 小薇领着几人走上报社门口的台阶。却只听见上方的雕花大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有一群身穿着后背上写有「铁蔷薇报社」字样制服的护卫拥挤着推搡出一个灰发的中年妇人。妇人向门内大喊道:“喂!你们别不信我啊——!我……我可真的是他女儿啊!”她抽噎了几声,又喊道:“你们也不看看,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哪里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呢?!你们——你们听我说啊——!” 护卫们只装做没有听见,鱼贯走回大楼内。最后一个回头斜睨她一眼,一脸不屑地关上大门:“哦,嘿嘿——我知道,你是大祭司的女儿……你还是到王宫去问问吧,嗯?我还是大祭司的儿子呢。嘿,真是个神经病。想钱想疯了是不是?嘁!” 从赛特雷斯车站的地界逃脱之后,塞德里克的脑中一直一片混乱,对于小薇和所谓的什么工作单位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猜测——这对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一路仅仅是默默跟随,也并没有特别留意报社门口的那些喧哗。直到妇人又在门口大声喊道:“你们,你们,你们就没有一个是讲道理的!能不能听我……听我把话说完啊……!真是的!” 塞德里克方才觉得这貌似是维努托尔斯多米尼亚的口音有些耳熟,本能性地抬头看——那背影似乎也似曾相识。直到那妇人悻悻然转过身,塞德里克心下猛然一惊。不是她,还能是谁?她连穿的那身有些破旧的、打着补丁的衣服都没有换过。于是他扯扯皮埃利亚的衣袖,惊喜喊道:“哦,天哪!皮埃利亚,就,就是她!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那个切莉安娜·C.·海米亚司女士!那信笺,就是她的!” 皮埃利亚突然一愣,紧接着脸上展露出无限的狂喜。塞德里克快步跑到她的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问道:“哦——天哪,海米亚司女士,您,您还记得我吗?”妇人一愣,接着一脸困惑茫然。塞德里克忽然想到自己的扮相,从手提包里拿出丝带把头发梳了起来。妇人双眼突然一亮,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声喊道:“哦,是你,是你!你……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信笺?!”塞德里克并没反抗,也没挣扎——这事的确是他的问题,无论切莉安娜对他做出什么,其实都不算过分。他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虽然他所做的仅仅是从地上捡起一卷纸。他从包中拿出信笺,递给了切莉安娜。切莉安娜一把夺过信笺,轻轻抚摸纸面、纸上的字迹和老祭司的签名,渐渐地竟然哭出了声。塞德里克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嘴里小声念道:“对不起,海米亚司女士,对不起……” 小薇和皮埃利亚闻声向上跑来。 “怎么就没人信我呢?” 切莉安娜在咖啡馆里哭了好久,塞德里克和皮埃利亚为她点的那份热巧克力也没动,只是止不住地流泪,能看得出她的情绪依然还没能平复。 “根本就没人信我。那帮人都说我是疯子、神经病,说我看了个新闻就异想天开地想拿钱,说我想钱想疯了。我手里没有信笺,自己一个人啥也不会,怎么到基尔菈莫那种地方去?可是我必须得去啊——我怎么着也得去见见我父亲去吧?我先去了王宫那边,门口把守的那帮人根本就不让我进去见「王」;我又到报社去,报社也把我赶出来。他们都不信我……都当我是个疯子,来骗钱的!” “没事——没事。我们相信你。你看,我们这不是都把您的信笺给您送回来了吗?”皮埃利亚柔声说道,声音光饱饱得像一段衬在蛋糕上的翻糖装饰,似乎还曜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光明。 “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是谁派来的?你们,你们既然说是来帮我的,干嘛又要拿走我的信笺?再说了,我要是现在跟你们一块过去,还来得及吗?” 切莉安娜一语点中塞德里克的软肋。老祭司如若果然是切莉安娜的父亲,那这个可怜的妇人将永远也见不到她的最后一个亲人了。透过哭声塞德里克能读到痛楚,不是为国捐躯壮烈牺牲的痛楚,而是一种就连学龄前的孩子听到了都能默默流泪的痛楚,是人生之悲戚童话的味道,有最朴实的文字和最哀怨的情思,圆滚滚的一笔一画建筑出最无能为力的图景,其中往往还住着最哲理的哲理,看不透、找不见,至上病灶无需治愈。 “哦……那只是个误会。嗯,请您告诉我,在您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您,好吗?” 切莉安娜显然被皮埃利亚的最后一句话打动,朦朦的泪眼中竟闪过了几分希望,道:“现在真的还来得及吗?我这几天的天天在路边都听见有人说我父亲已经去世了,可我一点都不信,我也不愿意信。我活了五十多年,还从来都没见过他一面呢……”她说着又开始抽泣,断断续续。过了许久,又道:“我……我没有基尔菈莫通行证,我也没有能够被他们认定的身份晶石,更没有基尔菈莫的自由出入身份,我甚至连路费都付不起……所以,所以他们才不相信我……这,这怎么办啊……” 皮埃利亚沉吟片刻,接着抬头看向她,声音坚定起来,道:“我们相信你。”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了他和塞德里克那两块假的黑色身份晶石。“你看,我和他都有基尔菈莫的通行许可。我是您父亲,也就是祭司先生的助理。我们真的是来帮您的。”他又沉默了一会,接着轻声道:“我们是由祭司先生派来接您去基尔菈莫的。至于为什么不大张旗鼓地欢迎您,是因为这件事应祭司先生的要求,需要保密。”这实际上是谎言——老祭司再也没办法对任何人下达任何命令要求了。 切莉安娜听了这话,满脸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以前来找我的那个男的,他,他也跟我说过这事一定得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还说,说我父亲的手下里面混进去了……好像是有……有……有叛徒——反正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哎,他说了好几遍要让我保密保密保密。” “那,信笺是他单独一个人交给您的吗?您不是和别人一起去王宫门口领取的?” “呃……对啊,那男的还跟我说,让我把它收好了,等这个什么「神幸之人」的消息一放出来,世人皆知之后,就用元素力注入那个信笺上的晶石里头,到赛特雷斯港湾给那边的人一看就能直接乘船到基尔菈莫去。”她说着说着,突然警觉起来。“你们为什么不知道是谁给我的信笺?你们真的是我父亲派来的吗?不会是那个……那个什么叛徒派来的吧?再说了,他——”她手指尖指向塞德里克的脸。“他为什么一开始要拿走我的信笺?” “海米亚司女士,请您务必相信我们。我们这里,有祭司先生亲手交给我们的东西。”皮埃利亚说着对塞德里克使使眼色。塞德里克立刻会意,打开皮包,却仍有几分犹豫。他抬眼瞥了一眼小薇,又看看皮埃利亚。皮埃利亚点了点头,那意思是没事。于是塞德里克从包里取出信封,似乎带着几分虔诚地双手平伸把它递到了切莉安娜的手里。 切莉安娜显得有些疑惑,但待她打开信封取出便笺,双眼便倏然明亮起来:“对,对,就是这个!我知道它,我知道它!” 皮埃利亚面带笑意,转头对上塞德里克霎时放松的视线。但他没有笑,视线又转头看向小薇——小薇的双眼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只现在在切莉安娜手里的老旧信封,那眼神嫩烂得像一块蛋糕多油的胚。不知这是何意。 切莉安娜却突然急切起来。她握住皮埃利亚的手,匆促说道:“你们……哦,天哪,我相信你们……你们快带我到基尔菈莫去!快!我……我必须得去见见我父亲!” “海米亚司女士,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带您到基尔菈莫去的。但,当然,我们也需要您的配合。” “我的配合?我能做什么?” “很简单——我们需要知道您的身世,您的过去,您在哪里长大,您家庭状况如何、您的经历怎样。最重要的是,您是怎么知道祭司先生就是您父亲的。我们只有知道了这些,确定了您的情况和我们掌握的相符,才能帮您去基尔菈莫呀!” “哼,装模作样。”小薇在一旁嘟囔道。皮埃利亚只装作没有听见,连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切莉安娜听了这话沉默良久,双手抱胸,状似思考。而后,她又低声问道:“嘶——你们说,我父亲……他……他到底有多少钱?” 小薇在一旁哼了一声。塞德里克倒是在心中松了口气——切莉安娜这么着急要到基尔菈莫去看来也并不全是因为思念父亲。转念一想,这不也是人之常情吗?若是换做自己,恐怕也得这样问上一句。这倒显得自己像住在自我感动的劣质言情小说里面无限爱怜的主角一般了。 皮埃利亚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微微笑着说:“很多、很多。” 切莉安娜又沉思了片刻,终于开口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22 五十多年前,切莉安娜生于菲尔卡港湾。四五岁时,她随着母亲一同移居到多米尼亚的芒勒艾镇。这大抵是她回忆的原点。有关菲尔卡港湾的那片地带仅仅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概念,自己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印象。这些“别人”,在这里大抵是指邻居或玩伴而非家人。只言片语之中,她得知自己大概有着并不光彩的身世。到了她的十四岁,该上学的年纪,继父——她从听到父母吵架时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信息——和母亲相继去世,她带着母亲临死前交予她的遗物到赛特雷斯读书。继父留下的晶石挂坠盒和之前别人送给她的什么小首饰、小物件都被她变卖抵作学费和住宿费,假期和放学时间也都要在赛特雷斯的商业区打工方可维持生计。成年后,她实在担负不起生活的费用,于是辍学到赛特雷斯商业区日日游人如织的商铺中做售货员,自己住在员工宿舍里——毕竟这里还不需要用钱。一次,在她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她从夹袄的双层布料中裹着的棉絮之中抽出了一方泛黄的信纸,在那封信上,她得知自己在希露雯竟然还有一个有钱的小姨。她正要将那信再次仔细收藏到柜子里时,信纸却突然自焚了——看来是母亲用元素力为它做的保密措施。当切莉安娜手中只剩下一抔灰烬时,四周传来母亲的声音,深邃而辽远,她说绝对不能允许她和那位小姨联系。可是那封信上——切莉安娜知道——提及了生父的消息。于是她便偷偷联系了希露雯的小姨,这才知道了有关自己生父的更多消息。 生父的全名叫做崔西亚斯·卡菈里斯,是第四任大祭司驻守于多米尼亚的约可家族的后裔。早些年,他出生在菲尔卡港湾,在那里结识了年轻漂亮的母亲。可外祖父并不容许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与一个并非他内定的富家公子交往,发现之后出言训斥母亲,并狠狠警告她要时刻注意大家小姐的风范。母亲任性而叛逆,固执地延续与生父的恋情,并约定和他私奔并一同前往基尔菈莫立足。她不惜花高价买来传票,却在临行前夜被家里的用人出卖。外祖父震怒,重重责罚了佣人,并将母亲囚禁在家中;生父在港口等得望眼欲穿,最后只得自己上船离开。当母亲终于挣脱屏障的束缚赶到港口时,只见得远去的船影和天边喷薄欲出的晨光。 「七点,你知道在哪。」 塞德里克顿时恍然大悟。这张字条就仅仅是老祭司写给自己私定终身的情人的约定,「七点」是时间,而「你知道在哪」则是两人约定好的相会地点,果然如他所料地和「秘藏」强化技术毫无关系。他于是看向身边的皮埃利亚,见他也状似若有所悟,自知他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切莉安娜继续幽幽地讲下去。 那时母亲万念俱灰,但私情的结果,也就是她与生父共同蕴起的「生命之晶」已然在她身体中孕育,为了孩子,她只能苟且偷生。不久,当任的大祭司倒台,政治剧变使得外祖父全家被镇压,唯有母亲因为孩子而幸免于难。眼看着在菲尔卡的地界是待不下去了,母亲便带着当时尚且年幼的她改嫁到遥远的多米尼亚,续弦给单身的继父。 拼凑出了自己的离奇身世,切莉安娜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找到生父的愿望,辗转联系到希露雯的小姨,向她问起生父的下落,但多年未果。一两年前,小姨给她发来通讯说,她见到了生父少年时的影像,这才知道了生父不但还健在,甚至还成为了整个瓦尔哈拉最为尊贵的大祭司。其实通报新任祭司继位的消息时,切莉安娜就曾怀疑过,但被自己的念头吓到而不敢再想。小姨靠着和希露雯管理高层那边的关系辗转联系到了生父,生父却不敢轻信小姨所言。特别是当他听说母亲已经去世,更是向小姨索要证据。切莉安娜在母亲留给他的雕花木盒里面仔细翻找,终于找出了一张字条,上面工整地写着一行小字:「七点,你知道在哪。」她不知这是何意,但这字条既然能被母亲藏在装着她所有的贵重物品的雕花木盒深处的夹层里,必然是意义非凡。于是她将这张字条寄给小姨,一个月之后收到来自希露雯的回信,信上说生父已经在筹备将她接到基尔菈莫;又过了两个月,果真有一个陌生男人登门拜访,递给她一卷信笺,告诉她在消息透露后到赛特雷斯的「王宫」去,自然有人会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并安排她到基尔菈莫去。至于是什么消息,她「到时候」就知道了。 之后她便继续了在赛特雷斯的工作生活,直到在一份晚报上读到什么「神幸之人」的消息,好像还是「圣谕晶球」的指示。与此同时,她的通讯晶石接到了一个不知是谁的虚拟晶石代码的消息,说让她近期择日前往「王宫」,她这才知道,一定是那个男人的消息,于是她第二天请了假,如约前往「王宫」,可在路上与塞德里克相撞,丢失了信笺。说到这里,切莉安娜又疑心起来,问道:“唔……你们说你们是来帮我的,可是为什么一开始你们要拿走我的信笺,让我去不成基尔菈莫?还有,上次来找我的那个男的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过来找我?” 皮埃利亚微微颔首,做思考状,答道:“哦,外人都知道祭司先生名义上就是「圣殿」的最高管理者,但他最近,被您所说的那些叛徒给控制住了,于是只能安排他更加信任的人来找您、帮助您。可是这环节之中显然是出了些小意外——这位瓦尔加斯少爷本来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他本来就是不小心拿走了您的信笺,这是他的不对,他已经和您道过歉了——对吧,瓦尔加斯少爷?” 塞德里克用力点点头。 切莉安娜听了这话却突然紧张起来。“哎,你刚才说,我,我父亲他,他被那些叛徒给控制住了?还出了什么意外?什么意外啊?我,我父亲,他还好吗?” 皮埃利亚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语气就好像烧糊的锅底:“海米亚司女士,请您节哀。” 切莉安娜听了皮埃利亚的话,愣了一秒钟,紧接着趴在咖啡馆的晶石小桌上嚎啕大哭。 皮埃利亚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对不起,海米亚司女士,是我没能保护好他。但还请您振作起来,我一定要带您去基尔菈莫,帮助您拿回那些应当属于您的东西。” 切莉安娜缓缓抬起头,双眼朦胧而迷茫。“我……我父亲……他,他都……他都……去……去世了,我,我,我去基尔菈莫……还……还有什么用呢……” “海米亚司女士,还请您先打起精神来吧。您是祭司先生的亲生女儿,如果能立刻到基尔菈莫去,凭借那里的技术,一定能够向世人证明您就是他的女儿,这样一来,您就有极大的希望能够登上新任祭司的位置,继承您父亲的遗产,到那个时候,那些叛徒自然就不会得逞了!” 听了皮埃利亚的话,切莉安娜的哭声果然渐渐淡下去了。她抽泣着问:“我……我父亲的财……财产……真的能有我的份吗?” 皮埃利亚还来不及回答,小薇却突然在旁边冒出句话,阴阳怪气:“那还得快点,哼。要不然你们早没时间喽!”说罢,她将不知道何时买来的报纸狠狠拍在桌上。 拿报纸上刊登这一张影响,一个冷艳的金发女人正从基尔菈莫「圣殿」门口走出,一袭黑裙、头戴黑色阔边帽和低垂的黑色面纱——是卡菈里斯夫人,满脸怒容。 “是卡菈里斯夫人!”皮埃利亚脱口而出,惊呼道。 切莉安娜彻底止住了抽泣,抬头呆呆地望向报纸。 塞德里克把报纸从桌上捡拾起来,念起新闻的内容:“「据最新报道,基尔菈莫存放有祭司先生的遗嘱的事务所于基尔菈莫『圣殿』的发表称,祭司先生在大约半年之前曾经修改过一次遗嘱,将其唯一继承人修改为其早些年间失散的后代。」” 塞德里克读到这里,稍作停顿。小薇轻吹一声口哨。皮埃利亚眼红的双眸之中闪烁起兴奋的光。切莉安娜过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挺直了身子,一脸不可置信状。皮埃利亚抓起切莉安娜的双手,迅速说道:“哦,海米亚司女士,我说过的!您看,现在——现在只要您能到基尔菈莫去,这一切都会是您的!” “哪能有那么好的事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父亲,转眼间的功夫他又没了。你们……你们,你们别是忽悠我吧!到时候,要是弄得我连家都回不去了,那可怎么办啊!”切莉安娜说着又小声啜泣起来。小薇突然插嘴讥讽道:“嘿,还回家路费呢!去一趟没准连大祭司都当上了!真是的,什么人啊!” “等等!等我把它读完。「据修改过的遗嘱称,如果在祭司先生去世后的三十天内无法找到该继承人并核实其身份,那么新任祭司的人选将由其他具有合法权益的在职圣职人员于大会上投票表决,暨时祭司先生的全部遗产将被捐赠给赛特尔学院用以购买更多的教学器材和实验用具等。因此,几日前卡菈里斯夫人所提出的以继承人身份继任祭司之位的提案已经被否决。据内部消息称,现在,现任『金之司仪』的塞里司·布兰卡斯先生以『表现优异的在职圣职人员』的身份通过透明公开的选举大会继任祭司之位的行动将不再具有任何障碍,而卡菈里斯夫人对此消息感到十分震惊。」” 待塞德里克读完,切莉安娜也忘记了抽泣,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问:“这——这是什么意思啊?他是说,我一个月之内只要过不去,东西就不能给我了吗?” 皮埃利亚的脸色也从兴奋变为了愠怒。“这份遗嘱上的东西一定有问题。既然老祭司先生说了要把遗产都留给他的所谓的「唯一继承人」,那为什么又要仅仅限定三十天的期限?我知道,根据「圣域管理层管理律法」的规定,在大祭司意外死亡后可以实行为期不超过两个月的无祭司状态,在此期间,「神谕者」可时刻监视「圣谕晶球」的诏示,在不违背已故祭司的遗嘱前提下做出决策。据我所知,以老祭司先生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只给自己的继承人限定一个月的时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会不会有点太仓促了?” “皮埃利亚,你的意思是,这遗嘱有问题,并不是老祭司所立?” “哼,有很大可能。这份遗嘱首先就把卡菈里斯夫人的继承权抹除,而谁都知道卡菈里斯夫人恰恰是布兰卡斯继任祭司之位的最大障碍,而它同时又为这位‘横插一脚’的继承人限定了苛刻的时间范围——而今天下午在车站,那些人分明不顾我们的死活。这其中还能有什么原因……哼。” “他们……他们是为了把我们也排除!” “对,但不完全对。更正一点:仅仅是要把你也排除。他知道我不可能是继承人,但我们的行动让他以为你才是老祭司先生的继承人。他要让你在三十天内没法踏上基尔菈莫的土地。” 小薇在旁边不屑地讥笑了一句:“嘿,还三十天呢!我看他们是根本就没想让你们回去!” 塞德里克并不理会小薇,问道:“皮埃利亚,这种存放在事务所里的遗嘱,篡改它们的内容,是件容易事吗?如果可以篡改的话,那干嘛不直接让内容变成把遗产捐给赛特尔学院呢?” “篡改遗嘱……嗯……并不容易。应该说,很难、很难。所以,他不能把它改得太离谱——我想,在现在所公开的这份遗嘱上,大部分应该都是真实的。只是,这三十天的时间期限……” 皮埃利亚的话只说了一半,随即用双眼死死钉住小薇。 小薇察觉到皮埃利亚的视线,转过头来,叫道:“哎哎,你看我干嘛啊,你看我干什么啊!” 皮埃利亚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所以……所以,这个阴谋,从塞德里克一到基尔菈莫就开始了,对不对?先是把谋杀老祭司先生的罪名嫁祸到我们两个头上,然后给我们放水,故意让我们能顺利逃出「圣殿」,甚至掏出基尔菈莫……然后,就别想再回去,甚至别想再出现!” 塞德里克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只是重复咀嚼道:“让我们顺利逃出……「圣殿」?” “是的……是的。这的确有些太过顺利了。你还记得吗,当时我们一路沿着楼梯跑下去?那样跑的话,最快也要花上十几分钟,那为何在这段时间里那些卫兵迟迟没有赶来?而且,既然布兰卡斯的人能一路跟到莫尔谛,甚至到赛特雷斯来追杀我们,那为什么在他们所统领的基尔菈莫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而且……哼。” 皮埃利亚突然停顿,又狠狠瞪着小薇。“而且,而且怎么就那么巧,就有个人等在了「圣殿」大门口来把我们接走,而且还能轻易弄到身份晶石、办好一切手续,帮助我们顺利逃出基尔菈莫?” 小薇不等她说完便大叫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是那个什么司仪的人,是受他的指示才帮的你们逃出那个破地方的,是吗,啊?那我要是他的人,哪敢刚在车站,干嘛要冒死救你们出来啊?你们不感激我给你们帮忙就算了,可也别诬陷我干了这样的坏事啊!人总得有点良心吧!” “你这么说……你不是布兰卡斯派来的?” “不是!绝对不是!” “你确定?” “废话,我当然确定!谁要给他干活了?!” “那好。你敢不敢把她,”皮埃利亚的指尖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指向切莉安娜的心口处。“送到基尔菈莫去?” 小薇愣住了。皮埃利亚挑挑眉。
23 小薇一咬牙,狠狠地说:“呃……嗯!我帮她搞!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说吧,什么条件?” “他,”小薇指向塞德里克。“也得一起去!” 切莉安娜和皮埃利亚一齐看向塞德里克。切莉安娜面上茫然的表情状似并没理解其中缘由,但看她那迫切的眼神,似乎也深知此事之中塞德里克的决定必然是关键,遂满眼期待地望向塞德里克。 塞德里克深感意外——他还以为,这件事情已经与自己毫无关系。 “我?为什么?” “我把你从基尔菈莫弄了出来,必须得再把你弄回去,这是规矩!要不然我以后就没法从……没法搞到身份晶石了!” 塞德里克听得云里雾里,正欲再发问,切莉安娜却先一步握住他的手:“哎,瓦尔加斯少爷……我知道这件事其实和你没什么关系,但是你……你就帮帮我吧,好吗?唉……我知道我要是要求你做这么多已经是我的不对了,但是,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这个穷老太太吧……” 切莉安娜又泪眼婆娑了,握住塞德里克的手的细弱双手也微微发颤。 塞德里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心则更是乱作一团。能留在赛特雷斯已经实属侥幸,他本来就没指望自己能够脱离这场乱如麻的棋局,可基尔菈莫的地界又属实让他心生不小的恐惧之感。 小薇却先开口了:“嘿,你以为你在赛特雷斯就能藏得住了?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可还是个在逃的谋杀嫌疑犯呢!眼下又有基尔菈莫那边的悬赏令,现在全瓦尔哈拉的人可都在找你呢!而且,你也看到了,今天在车站——不是我自吹自擂——要不是没有我,你肯定就落到布兰卡斯的手心里了!这我要是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赛特雷斯这边待着,那如果布兰卡斯再派人来抓你,你怎么办?这回,嘿嘿……我可就不在你旁边咯……你以为在你给了布兰卡斯一个你可能是继承人的信息之后,他会轻易放过你吗?每一个可能是他的障碍的人,可都会被他斩草除根哦……好好想想吧!” 皮埃利亚难得地竟然赞同了小薇的观点,点点头,开口道:“是啊,要是藏,肯定是藏不住的。要是想要洗清罪名、光明正大地活下去,就必须得回到基尔菈莫去和布兰卡斯斗争——再说了,车站里的那伙人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但只要布兰卡斯当不成祭司而海米亚司女士成了祭司,他就什么都得不到,到那个时候,对付布兰卡斯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皮埃利亚说完,众人的目光有一次聚集到塞德里克的身上,似乎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选择。 也是,那信笺本来就是他自己拿走的,一切的麻烦也都是因他而起,他理应全力弥补他所闯下的祸患。但是佩珂吉亚呢?塞德里克始终无法忘记那烟雾缭绕的站台上的最后一面,佩珂吉亚瞳孔中倒映的惊讶、茫然和恐慌,好像印在心上的文字刺青,每每想起都会随着心的律动一起绞痛。 塞德里克眼神黯淡下来,随口问道:“什么时候走?” 切莉安娜听闻到这个语气迟疑的问句,也不管塞德里克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当他是愿意立刻同去,于是倏然抓住塞德里克的手,霎时泪水又盈满了眼眶。她言语中蘸着泪花,轻声说道:“哎呀,你……你答应啦……?哎……我……我真的得好好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她说着说着,泪水就溢出来了。塞德里克又看看皮埃利亚,他有着和切莉安娜的极尽感激相等量的极尽兴奋。塞德里克于是心下一沉,自知自己的基尔菈莫之行已然毫无退路。 “呃,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能!”皮埃利亚叫道。 小薇直起身子,得意洋洋道:“呦呵,现在是知道求我了?快,没问题,今天晚上就可以走!不过——” “不行,再多给我点时间。”塞德里克脱口而出,打破持续火热的气氛。他甚至不知道佩珂吉亚现在怎样!不,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他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还有那么多误会没有解释,如若再去基尔菈莫,此行必然前途未卜,恐怕一别便是永别……他不能不去见见他,哪怕只有几分钟。 小薇望向塞德里克担忧的脸色,轻轻笑了两声。“呵呵……喂,赛德——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呐……过来,过来!”她说着从椅子上跳起来,退后两步,从左臂上的小包里掏出通讯晶石。 她未必知道什么。塞德里克木然起身走到了小薇身边。小薇手中那个特制的通讯晶石显现出一段显然是从一个留影晶石中截取的晶石影像。 赛特雷斯医院的一间病房中。房间中只有一张床位,一个白发少年躺在床上静静睡去。墙壁上趴着一只暗金色的烛台,耗耗燃烧着一只白烛。看不透、看不透,那白发从未显得如此之白,白得连白蜡烛、白沙漏、白墙壁、白床单、白被褥,白色的其他一切,都显得白得庸俗。方求白时嫌雪黑,大抵如此。那床位周围有一群学生,穿着亦是白色的校服,戴着亦是白色的校服帽子,黏连成一片,不想看清。那图景像是一张剪掉了自己的合照。无所谓,无所谓的是自己无所谓。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怎么样?我说过,他肯定没事吧?”小薇对塞德里克说道,语气中织着得意之态。 塞德里克此刻无法作出任何沉默之外的事。佩珂吉亚的手喜剧般地傀在床边,那样子好像给小孩子讲手偶童话时手偶开合的嘴巴,手偶说出话来的时候孩子笑得像一场大梦。倒宁愿一切都是一场大梦。 小薇在一旁只见塞德里克不语,一蹦一跳回到晶石小桌边,转头对皮埃利亚说:“嘿,成了,我跟你说啊,今天就可以走,今天晚上就行!不过走之前,咱们得先约法三章——您二位的信用记录……哼哼,可不是太好啊,我说。” 皮埃利亚竟也沉默着,没有做任何回应——其实,自从他见塞德里克接过小薇的通讯晶石,就一直阴沉着脸。 小薇见皮埃利亚一直一语不发,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嗯,这第一,我们所有人去哪、去了之后要干什么,必须由我来决定。你们可以提建议、提意见,但是最后的结果一定得是我敲定的。第二呢,你们想要干什么,先得跟我说,我得看着你们,省得你们到时候又跑到不知道哪去了。第三嘛……两位的身份晶石——” 小薇说到一半,啪的一声,皮埃利亚将两块黑色的厚晶石拍在咖啡桌上。 基尔菈莫「圣域」。顺着窗能戚戚看到那块巨型的晶石正缓缓锐化它自身的光亮。「圣殿」顶层的大祭司办公室里全然没有了几日前的阴暗污浊,晨光就像过早到来的冷春里尚且还倦怠的旷野上破土而出的欲望的芽,又过早熟地掼出了带着翼的种籽,以心照不宣之态打着旋地黏在布兰卡斯势在必得的脸上。 布兰卡斯手中握着通讯晶石,正在接取一则通讯。 “呵呵……你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我不希望会再看到他们……特别是,他……又或者是她。我认为我对你提的要求已经足够明确了……不是吗?” 布兰卡斯缓步踱到落地窗边。金色的光欲盖弥彰地沐浴他,窗框把他整个人镶在里面,他闲散地把太阳穴磕在窗上,给人的感觉就是: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他的上半身整个地淋着初升的光明,看上去像圣诗集里面烫金的插图,哦,神啊。 “你不必解释了——你一定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两天时间……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内,人,或者技术的设计,至少给我带回来一个。我想,以你的能力,抹除掉这几个人,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对不对?” 布兰卡斯不由分说地切断通讯,随手将通讯晶石掷到大晶石办公桌的一边,整个身体贴住落地窗。他是导演,导演是艺术家,不可以犯艺术的错误,不可以以谦虚来自满。艾尔蒂实际上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这他早就知道。或许,在一年前他拿着自己的「圣域」配发通讯晶石给老家伙的私人佣兵发送通讯时,就该果断地让他滚蛋。这次……这次,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必须做到完美,他不能再违背自己的意志行事,因为以后的每一步行动,如若有错,便全全然崩盘、跌入深谷。 他又坐回到晶石大桌背后的大靠椅上,从桌上拾起一份早上被人送来的新报纸,阅读起有关老祭司遗产分配的新闻。这份新闻他已经读过不下十遍,遗嘱的内容也已经反复推敲过十多遍,可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他曾经花下大价钱——三百万卡利昂——买通了存放这份遗嘱的事务所,秘密地看到了遗嘱的具体内容——其实再加上五倍的价钱就可以对它进行修改,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付不起这些个钱,而是因为没有必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可能会把自己的遗产留给那个维努托尔斯的继承人,也就只有纯真无比的孩子才会相信这种感人的戏码。孩子……呵呵,孩子。真是蠢货啊…… 三十天内无法找到继承人……这是他所能获得的最好条件。于是他不惜重金聘请了数位佣兵,终于在赛特雷斯商业区的外沿找到了老祭司派遣的佣兵。但是,在赛特雷斯的跟踪并不成功。老祭司派遣的佣兵仅仅在数家商店的间隙四处游逛,偶尔到什么宿舍去看看,似乎并没有导向性的目标,两个月后就返回了基尔菈莫,其间并没有被发现他与任何人有过接洽。布兰卡斯知道此人必定身手不凡,一定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任务,不过他的手法必定极其隐蔽——直到「春日祭典」来临之际,他才得到了更多的线索。他又花下数万卡利昂,才从「神谕者」那里知道,那个「神幸之人」并不是由「圣谕晶球」的启示得来的,尽管那次会议上「神谕者」本人曾自称在老祭司的钦定下得到这样的结果。这个「神幸之人」实际上是由老祭司自己秘密内定的,和「神谕者」一同在「圣谕晶球」上做了个很高深的障眼戏法,以此让所有人信服。布兰卡斯是个精明的人,眼观六路,只可惜观不到老祭司的心里去。他深知老祭司绝非庸才,而精明之人绝对不会做无谓的打算。现在正值祭典盛会,正是在受人牵制许久后反扑的绝佳时机。借由「春日祭典」认亲,这该是老家伙的最后一搏。布兰卡斯决定将计就计,借刀杀人再放走嫌犯,在「圣域」内斩草除根,神不知、鬼不觉——这是连助理艾尔蒂都不曾知道的计划,可一系列不可控的变数却让它并不尽如人意。老家伙虽然是死了,可新的「秘藏」强化技术的设计却还仍旧是个谜团。计划不可能总是尽如人意,布兰卡斯深知,放长线方可钓大鱼;而「圣殿」的大权在握与新的设计同等重要——只是,这「线」越是长,那「鱼」就也越自由。 他早就见过那位瓦尔加斯少爷。那位少年,忧郁、孤楚,可远远不像他所表现出的那么脆弱。简而言之,无论从主观上看,抑或从客观上讲,他都绝对不安全。布兰卡斯尚还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继承人,但是不管怎样,他都可以成为他的一个「鱼」饵。而所谓「鱼饵」,无论从主观上看,抑或从客观上讲,也都并不是安全的,当然,更不需要是安全的。 窗外的光明更加盛大辉煌了,好像梅那萨斯的故乡雕塑「光之双生神」的金色的眼瞳。环境越是黑暗,身处于这泥淖中的人们就越是向往光明。那雕像散发的光芒虚伪得像是栓着光而非是发着光,就像刻意被摆成那样姿势的在地底死去千百年而不腐烂的尸体,眼里流出的是光之血液,又抑或是血之光明。忽然,他想起自己的第一任女友。她并不是什么极其美艳的尤物,亦不是什么大家族富贵的女眷,却一度让他为她饱尝爱情之苦痛。随着女人的要求愈发变本加厉,他随即瞒着女友悄悄将她介绍给他的富有而轻佻的导师。那女人在爱情和钱财之间难以取舍,布兰卡斯自己则演出了一场忍痛割爱的壮烈戏码。女友成了他的前女友心怀愧疚地为他争取到了去基尔菈莫工作的机会。布兰卡斯收拾行李前去基尔菈莫之前,他曾亲眼看见她与前来旅行的游客拥吻,然后从他们手中接过廉价的首饰和袋装的金色卡利昂硬币。从那时起,他就自诩熟知女人。无所谓,他只当她们是一件可有可无的饰物,必要时用以锦上添花罢了。 布兰卡斯站起身,抚摸着高大华丽的扶手椅和光滑明澈的晶石桌,环视四周这间高广华盖的办公室。这以前是他根本就不配拥有的。而眼看,他就再没什么不配拥有的了。
24 塞德里克一行人乘坐的船只于上午十一点三十分顺利准点抵达基尔菈莫港口。一路上,小薇的视线一直缓缓扫视三人,至少塞德里克就能感觉到自己的一切动作皆在她的视野之内、她的控制之中。至于证件,自然也全权掌握在她的手中,只有在下船验明身份的时候才能短暂地发放到三人手中。 再次来到基尔菈莫,与塞德里克并肩而行的竟然是小薇与切莉安娜。在几日前的航线之上,这两个人都曾经让塞德里克一路提心吊胆,但现在却已然毫不在意。倒是切莉安娜一路还胆战心惊,偶尔还要怀疑皮埃利亚和塞德里克,需要皮埃利亚低声开导才能让她放下心来。小薇靠在一旁,对几人严加监视,恨不得在由于这过长的航线也瞌睡起来而打盹的时候也要睁一只眼。塞德里克则对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心不在焉——这一次的行动无疑是自投罗网,不知道是否是有去无回。仔细想一想,其实自己的生活之中又没什么不可割舍的。学业已经无关紧要,反正他的大幅照片已经被挂在公告栏中,下面有和画框一般烫金的字写下「荣誉毕业生」;所谓的家庭这种远行之人往往会挂念的意向在他生命之中也早就成了一个空格;唯独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牵挂,却本不该是牵挂。 小薇的手段果然了得,她伪造的身份晶石和证件竟然都能瞒过基尔菈莫的「流光军」士兵,塞德里克推测这些东西的造价必然不菲,所需的人脉和技术等等也绝非是赛特雷斯的一家普通的报社能够担负得起并且随意赋予一个所谓的小‘记者’的。停船之前,皮埃利亚曾经借着小薇向船上身着制服的侍者点餐之际向塞德里克低语道小薇绝非常人、来头不小,如此能有这样深厚的背景的人,除了布兰卡斯,一时间也没法再想起其他人,因此绝对不能全权受小薇的控制,到了基尔菈莫之后需要再和当地的朋友们取得联系,到时候可能会需要塞德里克的帮助。说到这里,皮埃利亚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神态看向塞德里克,塞德里克只是默默点头,因为他再做不出什么别的动作。无所谓。 再次穿过大门走进基尔菈莫港口的大厅,只觉这里与几日之前并无两样,仅仅是少了记者和那些看似形迹可疑之人。在赛特雷斯车站的遭遇过后,几人倒是再也没有遇上什么不速之客,不知是行踪被设计的足够隐蔽还是对方害怕会惹出什么更大的麻烦而并未轻举妄动。 回到基尔菈莫,就等同于是回到了布兰卡斯的掌控之中。皮埃利亚向塞德里克使使眼色,塞德里克推测他的意思该是让他协助分散小薇的注意力,好给他与朋友们联络创造契机。塞德里克在船上的时间里并没什么胃口,船上的饮品也没怎么喝,正好可以叫小薇带他去买点吃的。可此时小薇却先叫道:“哎哎,不行了,哎呦,我说,他这船上的东西也不管饱啊!哎呦不行了,我受不了了,我得赶紧去买点东西吃!你们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说罢,她便一溜烟地跑向不远处的一家装潢精致的餐品店。皮埃利亚于是掏出通讯晶石,拨通代码,而后窃窃私语起来,背对着塞德里克。他仍然没有向塞德里克询问佩珂吉亚是谁,一句都没有。其实当时在船上那么长一大段时间,他并非全无与塞德里克密谈的机会,可是皮埃利亚却变得异常沉默。塞德里克当时其实并没有注意其他什么别的事,因为自己还有大半的思绪尚且留在赛特雷斯;此刻又再次注意到皮埃利亚,自己一直异常敏锐的直觉总告诉自己:好像有什么不对。他知道这种感觉绝对不是因为佩珂吉亚或什么别的人,就是皮埃利亚,他绝对有什么不对劲。不过不能说。这场逃亡的确是皮埃利亚的博弈,自己的无端闯入不过是由于一种不该有的期待和贪婪。现在他们的命运已然紧密相连,皮埃利亚却从没有责怪过自己的累赘,反而总是像一位兄长一般关怀自己,即便已经得知了自己和这件事一直毫无关联。 皮埃利亚转过身来望向塞德里克,能看出来满眼满脸的释怀之意。无所谓。他走上前来,低声向塞德里克问道:“她还没有回来吗?”话音未落,小薇却突然从皮埃利亚的身后悄悄蹦了出来,一把夺过了皮埃利亚手中的通讯晶石。 “你干什么?还给我!” “哎哎,不是说好了吗,一切都听我的?这东西在你手里,我不放心!还是给我吧!” “我早就换过了晶核了!” “嘁,你换了晶核它就一定安全了?你们这些在「圣殿」工作的人一天天的就光鼓捣这些了,指不定你做了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的改动呢?要真是这样,那还了得了?快,去,去!拜拜咯!” 小薇说着,将手中的晶石随手丢进了身边的黑色垃圾桶。 皮埃利亚显然被小薇得这一系列动作惊呆了,竟然定在原地,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像惊诧、愤怒、难以置信的杂烩,热气腾腾。 小薇后退两步,盯着皮埃利亚,叫道:“哎,你想干啥?” 塞德里克看一眼皮埃利亚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小薇尖声叫道:“快点!快点!快点走吧!再不走咱就真的来不及了!你们是想被那帮卫兵抓走还是咋的?” 说罢,她拉着自己的行李就快步向外走去。切莉安娜见到自己的东西也一并被小薇推走,连忙也快步跟上。见境况如此,塞德里克和皮埃利亚只好也默默跟上了。 小薇带领着几个人搭乘升降机伤到了大厅楼上的二层,一路上口中絮絮叨叨,听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发牢骚,没人在意她到底说了什么,由着她自己说去吧。 四人走出二楼的正门,小薇跳到路边,领着几人来到一辆白色的晶石小车旁边,车门没锁,车里也没人。几人将行李装载到车后的架子上,小薇自己钻进驾驶位,运元素力启动车子。车子在路上行驶了一段,大概——从窗外的景色来看——是越来越远离热闹非凡的基尔菈莫港口周边地带。窗外开始出现起伏的山峦,一起一伏都像是大地在呼吸的旋律,背对着光,描摹出一条金色的茸光的边,自有一种懒困之意,昏昏然而欲睡,好像自知生命大限将至的鹿母独自走向无迹之处,主动地困囿于早早为她设好的陷阱之中。 小车随即驶入森林之中,又绕着盘曲的小路行驶一段,最终停在一间小木屋边,这小木屋比上一次所住的红色砖房要更加小了,但是这外观看上去则要稍微精致些。取出行李之后,小薇带领着三人走进屋中。 木屋并不大,可竟然能装得下一间不小的厨房、一方连着客厅的卧室,正门的对面还开着大落地窗,另一面的墙上还镶着一大块信息接取晶石。四周的家具上薄薄地浮着一层灰尘,像戏曲主角妆成后腮红之下若有若无的浮油,泛泛的。橱柜门却开着,展现出内部陈列的新鲜的莓果和面包该是小薇让人提前准备好的。 把行李都安放好后,几人吃了小薇在厨房里捣鼓半天做成的果酱和烤面包,小薇随即拿出一份报纸,报纸上刊登了事务所发布的五家位于基尔菈莫的官方晶石能量检测试验中心,以及它们的请求:请自认为是老祭司后代的瓦尔哈拉居民前往这五家存放有老祭司的晶石力量样本的试验中心进行晶石力量检测。皮埃利亚的通讯晶石早被小薇丢到基尔菈莫港口大厅的垃圾桶里去了,没有办法检索这几家试验中心的晶石通讯代码,不过卧室的床头柜上倒是有现成的官方通讯录。尽管查找花去了不少时间,这几家试验中心的晶石通讯代码还是被一一找了出来。皮埃利亚勇床头的家庭通讯晶石先给第一家发出了联络,发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终于接通后,对方告诉他,需要先前往事务所进行身份信息登记,待到被检测人的信息录入晶石传送系统并将文件传输到本试验中心后方可进行检测。皮埃利亚正要再继续追问,对方却轻飘飘地陈述道:“其实,本试验中心的晶石能量检测的业务服务,最新的号位已经排到一个月之后了……!” 皮埃利亚正要再给下一家试验中心发出通讯,小薇就在一旁不屑道:“呵,你就别费这劲了!这家排满了,别的估计也都一样排满了!” 皮埃利亚对她不予理会,只又在那大块的通讯晶石上拨出下一串晶石联络代码。塞德里克兀自坐在一旁。从听到上一家试验中心的工作人员的最后一句话时,他就早已自知,这事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只是靠着椅背发呆。从一旁的切莉安娜眼神里的茫然能看出来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显然是听不懂基尔菈莫官话的。但是,更为显然的是,她能感受得到屋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压抑了,所以她也不能问些什么,于是仅仅是满脸不解地皱眉望向皮埃利亚。 小薇靠在浅咖色的大沙发座垫上,运元素力控制者信息接取晶石。晶石投出的光屏上的影像乱了一阵,接着开始播放基尔菈莫午间新闻。塞德里克正要让她调小音量,光屏却突然播放起了有关老祭司的遗产继承的消息,几人的目光便立刻被其吸引了,紧紧盯着那扇高大的光屏。 光屏中的画面显示了一条街道,看四周的建筑能大致判断出是基尔菈莫峰南麓山脚下的商业区,画面正对着的就是那座事务所。平日里基尔菈莫的商业区虽然不像山顶上那般庄严肃穆,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吵闹无序,事务所大楼门口的街道早已被各种各样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四周有许多身着制服的「流光军」士兵,各自用晶石设备和元素光带将整条街道封锁,远远地能看见一条长队从事务所大门延伸出来,远远看不见尽头在何处,人群熙熙攘攘。长队中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纪大的和切莉安娜年龄相仿,年纪小的则和塞德里克差不了多少。随即,画面由总览转为特写,事务所门口的招侍员工正在和排在最前面的一位胖太太争吵。 “抱歉,这位——厄尔赫斯女士,我想在我们公告上发布的找寻对象是具有海茉里阿族或者是莱芙露司族人特征的中年女性或青年——” “哦,天哪!这我当然知道了!你难道以为我从来都不看新闻吗?我知道我的祖母是个海茉里阿族人,我父亲一直都是跟我这么说的!谁也不知道我祖父是谁,没准他就是个莱芙露司族人呢?时间还能让「金钟石」长出角来呢,更何况我头上的这两只角是由我母亲传给我的!为什么我就不可能呢?!” “可是,您……” “可是什么?难道,你又要开始指摘我的年龄吗?你不会觉得我长得很老吧?你们这类职员的基本素养要求里难道没有尊重顾客这一条吗?!” 至此,画面又是一转,对准稍微靠后一点的一个年纪稍大的伊卡菲菈族女性。她正在对招侍员工倾诉:“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我父亲是个莱芙露司族人。她自己呢,则是个海茉里阿族人。条件都和你们给出的一样,我当然要来试验一下了,万一我的那个从没见过的父亲就是那位尊贵仁慈的祭司先生呢?哦,全知全能的「光与影之神」啊,谁知道呢?我早晨五点三十分就跑到这里来排队了!” 接着,画面又切回到记者面前。 “如果我也有个身份不明的祖父或者父亲,我想,我也一定会到这里来试试的。万一就碰上了呢?这可是「祭司」的位置呢。还能继承我们德高望重的先任祭司的巨额遗产。” 记者话音一落,切莉安娜便问起:“这,这屏幕上播的是啥啊?这说的都是他们「圣域」的官话,我听不懂……” 见几人都沉默不语、面色凝重,切莉安娜慌忙扯过塞德里克的手,问道:“他们是不是又在说我父亲的事了?这上面的那个建筑,是不是就是我父亲,我父亲他之前工作过的那个什么「圣殿」啊?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咋还有这么多卫兵在旁边站着啊?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啊?” “哦,不,不是,这并不是您父亲生前工作过的基尔菈莫「圣殿」,这里是基尔菈莫商业区的事务所。这些人都是排队去验证身份的,卫兵在这里是在维持秩序。” “他们?!他们凭什么去验证身份?哎,我们是不是也得赶快去了?别到时候东西都让他们给拿走了啊!”切莉安娜的语气变得极为焦躁。皮埃利亚连忙安慰道:“哦,是的,我们马上就到那边去。” “呵呵!还,到那边去?你是真不怕死啊!刚才那群人里面藏着那么多‘那谁谁’的人,你是都没看见啊?”随即,小薇运元素力将画面定格,倒退,再将画面放大,人群中藏匿着的白袍人逐一显现。塞德里克心下一紧,皮埃利亚则猛然一震,低语道:“是他们……昨天,在赛特雷斯港口动了手的那些。” “哟,记性不错啊!所以我说啊,这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是不是?”小薇一转手腕解除画面定格,晶石光屏又开始播放起新闻皮埃利亚沉默不语,切莉安娜却越来越着急:“哎,你们这是在说啥啊?咱们为啥还不走?你看看,这要是认错了一个,那咱们这么费力气来这边,不是白来了吗?” “呃……那边有您之前说的叛徒的人。我们认为,他们是在等咱们去自投罗网。”皮埃利亚思忖片刻,转头问切莉安娜道:“您说到,之前在多米尼亚那边的时候,曾经有祭司先生派去的人到那边找您,是吗?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您还记得吗?” “哦……他呀,我记着呢,他跟我说过让我别忘了。他嘱咐过我一定一定要记住他的名字和晶石联络代码。” “那就好办多了。他的晶石联络代码是多少?” “这……这我可不能说。那个男的跟我说过,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的代码给别人,而且不到紧要关头,绝对不能给他发出任何通讯!” “但现在是紧要关头了!如果我们不能联系上他,就真没办法了!” “可……可是,我看那个男的,他,他说话说得特别厉害,长得也特不好惹!我……我不敢说。万一他要是怪我了,咋办?” “嘶……那就真没办法了。”皮埃利亚垂头叹了口气。 小薇却突然插话道:“谁说没办法的?”说罢抬手指指晶石光屏。画面此时显示的是卡菈里斯夫人,一袭黑衣、满脸怒容。她的周围有许多记者举着收音晶石试图问她什么问题。一位记者抢先发问道:“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对于祭司先生的遗嘱安排,您作何感想呢?” “哼。这都是阴谋。我丈夫是绝对不会这样对待我的。这些安排,一定都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一手设计的……!” “那请问您说的这个‘别有用心的人’是不是指和您关系不甚融洽的那位「金之司仪」布兰卡斯先生呢?” “哦……呵呵。「光与影之神」会让作恶的人到「混沌失落城邦」去的。” “明天下午就要召开正式地「圣殿」公告发布会了。请问到那时候,是否会正式宣布布兰卡斯先生将继任新任祭司的消息呢?” “「光与影之神」一定会让作恶的人到「混沌失落城邦」去的!” 卡菈里斯夫人狠狠重复了一遍,接着转身踏步走出熙攘吵闹的人群的包围圈。
25 “什么?明天下午就要宣布「圣域」高层最终决议了?可是老祭司先生的遗产继承人不是还没有确定吗?”塞德里克问道。 “继承人在确认继承关系之前显然并不身处于「祭司」之位,因此也并不属于「圣域」的高层,即便确定了继承人的人选,这个人也由于「圣域高层管理法」中的条例约束而无权参加本期「圣域」高层决议。” “那该怎么办啊?难道真的就要看着布兰卡斯继任祭司吗?” “可不是嘛!除非……”小薇接过话茬,向晶石光屏努努嘴。画面不知何时又被她定了格,那上面显示着卡菈里斯夫人的俏脸,一脸轻蔑、眼神高傲。 皮埃利亚若有所悟:“你是说……” “哎哎,别,我可没说。反正最后是一分钱也落不到我手里去。” 皮埃利亚转而面向切莉安娜,面色严肃而郑重。“现在,也许唯一能够帮到我们的,就是这位卡菈里斯夫人了。” “她?她能愿意帮我?” 皮埃利亚吞吞吐吐起来。“呃……恐怕,她不会白帮。” “那,那咋办啊?” “这么说吧……嗯,在您父亲的遗嘱中提到,他将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您来继承,而卡菈里斯夫人没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但她确实尽心尽力地照顾过您的父亲,因此……因此很愤怒。” “哦,就这点事啊!我还以为是啥大事呢。给她点不就得了,你们不是说了,我父亲有好多好多钱吗?怎么说,人家也是明媒正娶来的,对吧!再说了,我小时候穷惯了,也没指望着能有多少钱到我手里,只要能有一点就成!” “那就行了。我是老祭司先生的助理,我知道卡菈里斯夫人的晶石联络代码。只是……”皮埃利亚话说到一半,转头瞥了小薇一眼。 小薇从自己左臂上的小包里拿出自己的通讯晶石扔给皮埃利亚,叫道:“借给你,就在这跟她说,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晶石砌成的高大写字台被勤快的佣人擦得已然一尘不染,即使是在夜色中,也能映照出卡菈里斯夫人窈窕的身形。空气沉默得像是拿错了笔画完擦不掉的一条线。她把这间书房中的一切都搬走了,可还是无法彻底消除老祭司的气息。此前,她并不知道能有什么东西如此顽固地凝聚着一个人的气息。她极其厌恶这间书房,正如同厌恶这栋宅邸中的一切。一栋双层的大宅,一方宽厚的舞台,她死去又活来的地方。那些在她搬出自己购置的别墅后一路跟随到这的八卦小报记者就像舞台上仁慈而残忍的灯光,自顶至底地映照她,她像是装在鱼缸里的海神,再强大、再美丽,也早晚会死在强光和蜉蝣的啃噬之中。但这些对她早就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自己知道,早在她回到萨艮荻兹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死了,或者真正的原本的她已经溺死在被查封的别墅后院的小池塘里了。无所谓,都无所谓。总之现在登上舞台的是一个忠诚而悲恸的寡妇,不该整夜留宿他处,况且,她还需要时刻提防手脚过于勤快的佣人。媒体和她自己都知道,她的秘密的确不少,只不过那个从贝坎利来的蠢女孩尚且还当不了间谍。 这世界本就是一座通天的高塔,层与层间却只有单向通行的铁活板门,自上而下易如反掌,自下而上却难于登天。就像她身处于基尔菈莫商业区繁华地带的独栋别墅中,一旦跌落便自然粉身碎骨。卡菈里斯夫人已经探身转出这层的木格窗棂,只能攀上更高层的雕花窗台——那一层本来就应该是属于她的。她曾经为父亲铺路,现在父亲已经牺牲在通天的道路中,她必须踩在父亲的尸骨和墓碑上,为了父亲,更为了她自己,取得那些她本来应该拥有的东西。 她无端地想到了与父亲的最后一次会面。她只去过一次监狱,是在她母亲的无数次恳求之后。她曾经自我麻痹,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同情那落魄的男人,可是在真的见了一面后,那男人的形象让她毫无抵抗地崩溃。生锈的铁栅栏门后,有一张满是污渍的床铺,她不相信靠在床铺边的那个人是他,不,绝对不会。男人的脖子歪倒似折断,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囚服上满是像精神病人的呓语一般的痕迹,汗渍、血迹、破洞……他的头发好像肺病病人临终的遗书最后无法辨认的字迹,目光像夏天的尾巴里一听被腌渍得过咸的罐头,迷离而涣散的样子。那是从高塔坠亡的尸体,曾经那个套用这句身体的强健灵魂已经被食腐的恶鬼啃食干净,眼前这副空洞的躯壳只是师承了他、习作了他。但男人竟还记得怎样开口,竟还记得她的名字。那声音像锈蚀的机械齿轮勉强运作的声音:“哦,莉莉……”那时卡菈里斯夫人还不是卡菈里斯夫人。她从未知道自己如此怀念自己的青春,尽管她知道还有青春可以逝去的已经永远不会是她自己。莉莉安娜的泪水刹那间夺眶而出。她想起童年的自己也曾将这具躯体当做雄伟的靠山。父亲的形象像在她心上刻下文字刺青,不能释怀的不全是父亲,更是自己正在瓦解的精神世界。 她开始长期旅行,希望能通过浮华梦幻和醉生梦死稀释一切感受,可无论是莫尔谛的「影祭」还是尼可拉的「猎石会」,都无法让她放松哪怕一点。在夜夜的清醒之中,她猛然睁开双目,清醒于清醒之中,发现自己趴伏在游轮上的牛皮沙发里,沙发有牛皮的软香,趴在那里可以被自己的呼吸撑起来又瘪下去,其实是沙发在呼吸吧。起身能看见无边无际的海水像短暂而漫长的前半生里舀出来的最深厚的一个夜晚,水像液态的黎明。挥手打开镜前的昏黄的晶石雕花灯,能从镜子里看见镶嵌在金色镜框中的自己的脸,自有一种颓丧的辉煌。四十多年的时间在莉莉安娜的眼睛里、面容上,就像是经典的戏剧角色的形象一样,经久不衰。这词错得好诗意。好吧,莉莉安娜这样想:我必须得回去,回去把这台戏演好。她和老祭司的婚姻并非是外人所看来的双赢局面,她才是输的那方;而时间既然已经被虚度,剩余的这些必须精打细算。她提前结束了旅行,独自回到基尔菈莫,搬离了老祭司在山顶的「祭司宅邸」,自己购置了独栋别墅——她要以别墅主人的身份祭奠她那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执事轻敲房间大门——看来她等的人已经到了。卡菈里斯夫人轻轻拉开门把手,从执事手中接过她蒙着黑纱的礼帽,缓步走出深重如苦难般的书房。布料堆叠的黑色礼裙的裙尾就像赝品的乡愁,不可多得,无用无味。枝形吊灯的蜡烛都熄灭了,透明的晶石垂吊着荣滋的样子像坠落到一半风干的颜料,楼梯光滑的扶手的触感就像最邪恶的美梦。大宅二层的走廊弯弯曲曲如生命之道,卡菈里斯夫人轻轻绕过蜿蜒的回廊,不发出一点声响。最终,她的脚步停在回廊尽头的挂画前。挂画斑驳陈旧,四周都有年岁的侵蚀,内容似也不明所以、杂乱无章。卡菈里斯夫人轻轻整理衣领,垂下黑色的面纱——她必须确定自己在别人眼中是神秘而严肃的形象,如神祇般高不可攀——无论对方是敌是友。她转过头,挥挥手让执事先下楼待命,接着转身面向挂画伸出纤细的指尖。挂画从中心渐渐消散,露出一方破旧的木质门框,依稀可见它曾经华丽的雕饰。她缓缓走进屋内,挂画在她身后闭合,悄无声息。 “皮埃利亚。真是……好久不见了,对吧。”卡菈里斯夫人面无表情,犀利的水蓝色双眸在如夜光般柔滑的黑纱后若隐若现,看不透的目光轻轻扫视着几位深夜造访的来客。皮埃利亚身着一袭黑金的旧袍子,风尘仆仆但精神抖擞;他身边那暗紫红色长发的少年则一脸忧愁,身高较皮埃利亚要更矮一些,身穿黑色披风和利落的短衣短裤;另一旁的一位中年妇人则瘦弱老迈,满脸满眼的都是惊慌失措,好像还微微颤抖着枯瘦的身体。这几个人的身份,卡菈里斯夫人都能大致猜得到。唯有一旁那个金棕色短发的小巧少女,满脸机警、古灵精怪,一双褐色的眼睛不时向四处瞥暼看看,虽然看起来张扬外露,但她的心思、想法、身份,却一点也猜不透。 “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您好。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都感到十分的悲痛。我——” “不必了,皮埃利亚。我向来不喜欢这样的繁文缛节。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卡菈里斯夫人抬眼,傲然而视。 塞德里克突然感到手腕一紧,微微转头看,那时切莉安娜在暗中使力,或许是太过紧张导致的。切莉安娜自从踏入了这间宅邸的地界之中,精神就变得异常紧张。夜晚让本就华丽宏伟的祭司宅邸变得更为肃穆庄严,即便是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二楼角落中的一个小房间,也显得如此高贵神圣,或许是由于对面便是基尔菈莫「圣殿」结界。宅外宅里都没有开灯,屋内与屋外明度所差无几,气氛凝重压抑得像是最深痛苦难的吟哦。特别是面前还站着目光灼人的卡菈里斯夫人,足以让人心生一种对于崇高神圣之物的敬畏感,虽然也许更多的是畏罢了,这就像是被迫去蜻蜓点水地吻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的面颊,敬而远之的感觉。虽然这更有一种深如渊薮般的畏惧之感。 皮埃利亚的介绍从塞德里克开始。卡菈里斯夫人饶有兴致地细细打量着他。“哦?瓦尔加斯少爷,是吗?幸会啊……我之前好像还在报纸上读到过您的大名。您很聪明,对吧?”说到一半,她眼神突然淬起寒霜。“您就是杀害了我丈夫的凶手吗?” 皮埃利亚正要为塞德里克辩解,卡菈里斯夫人却冷笑一声:“呵。哦……皮埃利亚,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些新闻记者和「流光研究员」相对来讲,是最不可靠的一群人……这我当然知道。”说着,她眼神玩味地将目光转向斜靠在一边的小薇。 不等皮埃利亚开口出言介绍,小薇就自己开口,说道:“我啊,您不必担心,我就是他们的跟班罢了,夫人您贵人事忙,没必要在我身上花费太多的精力……您看,是吧?”说着,她向卡菈里斯夫人眨眨眼。 塞德里克还是第一次听到小薇讲基尔菈莫官话。虽然声音之中仍然杂糅着她独有的少女的俏皮,发音却字正腔圆、地道标准,这让他有些吃惊。毕竟,基尔菈莫官话在赛特尔学院并不是必修课,而他本来以为她只是个常年徘徊于赛特雷斯周边的神秘职业少女,没有必要学习这些「祝圣人」才会学习的东西。 皮埃利亚连忙解释道:“夫人,这位是卡西亚斯小姐,她是我的一位……友人。是她帮助我们来到基尔菈莫的。” “哦?看来,你神通广大啊,是不是?” 小薇正要嬉笑接答,皮埃利亚却指着切莉安娜,抢先开口道:“卡菈里斯夫人,这位,就是我先前在通讯中向您提到的海米亚司女士。” “嗯……您好啊,海米亚司女士。”卡菈里斯夫人语音拉得无限长,弯下腰去直视由于坐着而比她矮了一截的切莉安娜的脸,接着向她伸出一只套着黑色的丝质手套的手。她的目光极具侵略性,让来基尔菈莫之前一直显得精明算计的切莉安娜万分不知所措。她听不懂基尔菈莫官话,这使她显得更为慌张,只能一直紧紧抓着塞德里克的手腕,待到塞德里克和皮埃利亚轻声安慰许久后方才伸出手去。卡菈里斯夫人轻握一下便缩回手去,轻声说道:“海米亚司女士……我很遗憾,您恐怕再也见不到您的父亲了。” 皮埃利亚为她充当翻译。切莉安娜听闻此言,吸吸鼻子,又开始极小声地啜泣,人倒是放松下来了,不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卡菈里斯夫人沉默着等待片刻,接着说道:“有些事嘛……在基尔菈莫就早有传闻。当然,我曾向我丈夫询问过,他却从来没有承认。所以,我想,我自然有权怀疑这份遗嘱的真实性。” 皮埃利亚沉默不语,皱起眉头,没有再为切莉安娜翻译。 “卡菈里斯夫人,我们都——” “皮埃利亚。我想我们之间应当还存在着最基本的信任吧?那份遗嘱既然已经存在并早就被多家媒体当成头号大新闻报道,那我当然不得不承认它就冠着我丈夫的遗嘱的名号存在着。呵,呵……我只能期待它是真的,不会再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篡改。当然,我也希望……我也希望,你能够认识到,你带来的这位号称是我丈夫早留下年的后代的这位海米亚司女士,她也是真的,你明白吗?所以,”她转眼瞥向切莉安娜,眼中裹挟着几分未明的情绪。“所以,我的意思是……我要问她几个问题。” 皮埃利亚点点头,转身对切莉安娜说:“哦,海米亚司女士,卡菈里斯夫人说她愿意帮助您,不过,她要先问您几个问题,希望您可以尽力配合她。” 切莉安娜连忙点头同意,皮埃利亚向卡菈里斯夫人点点头示意她开始发问,卡菈里斯夫人于是便开口了:“好,好,好。那么……我问你,是谁告诉你,你就是我丈夫那个失散多年的女儿的呢?”说罢,她倚身靠在墙壁上挂坠的黑色丝绒帷幕上,轻抚黑色面纱,透过面纱能感受到她的双眼正以一种侵略性的目光看向切莉安娜茫然惊慌的脸面。 皮埃利亚向她翻译后,切莉安娜面露难色:“呃,咋又问这个?人家不让说!” 卡菈里斯夫人皱眉道:“你是不愿意说吗?那我就跳过这个问题。” 皮埃利亚连忙低声向切莉安娜劝说道:“卡菈里斯夫人是您父亲的妻子,他们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幼儿十多年,感情一直非常好……祭司先生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您知道吗?现在,她就是唯一一个能帮到我们的人了!” “这啥意思啊?我这还非说不可了?” “呃……嗯。恐怕是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卡菈里斯夫人相信我们呀!” “行吧,那……那我就说吧。那个男的说他叫内维莱士,姓什么我不知道。看着有三十出头吧,反正肯定毕业了,长得倒挺年轻的,蓝头发、绿眼睛,走起路来轻飘飘的,那眼神可厉害了。对了,他还老戴着个金框眼镜,镜片是浅绿色的。” “他是不是还给您留过一个晶石通讯代码?” “呃……嗯……应该有。代码……我,哎,你等等,我找找啊……” 切莉安娜从贴身口袋里翻出来一个写了字的小纸条,正要递给皮埃利亚,卡菈里斯夫人却一把将它夺了过去。 “你干啥啊!”切莉安娜急了,高声叫道。接着,她转头问皮埃利亚:“她咋给拿走了啊?这是要干啥?” 卡菈里斯夫人冷笑一声,对皮埃利亚说:“告诉她,现在……只有我才能帮得上她。” “嘁,卡菈里斯夫人,您还没开个价呢……?” 几人的目光顺势朝声音的源头望去。小薇此时靠在墙边,双手抱胸,一脸不屑。 卡菈里斯夫人却显得仍然镇定自若。 “我要、九成。” 昏暗的内室突然陷入了一种紧张而尴尬的沉默之中。五双眼睛的目光或茫然或惊诧或不屑,黑夜寂静无声。良久,皮埃利亚才开口:“卡菈里斯夫人,这……这……” “嫌少吗?知道一成是多少钱吗?”卡菈里斯夫人挺直身子,向几人的方向缓缓踱去。“哦……呵。恐怕,这位亲爱的海米亚司女士……你这辈子也花不完吧?” “可是,这……” “没关系。如果她不同意,完全可以去找别的人帮忙。”卡菈里斯夫人在房间里缓缓踱步,扫视着几人。她看一眼墙上的沙漏,轻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呐。” “哈哈!确实不早了。”小薇笑着说。“明天就要召开「圣域」高层决议会了。到时候,谁会继任为新一任大祭司呢?嘿嘿……我想,呼声最高的那位候选人好像和您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呢!您说是不是,卡菈里斯夫人?” 卡菈里斯夫人听闻此言,美目圆瞪,面有愠色。 “嘻嘻……我是说,如果没有这位海米亚司女士,您下半辈子的钱……还够用吗?”小薇嗤笑着眨眨眼,接着一脸无辜地抬头看着卡菈里斯夫人。 卡菈里斯夫人难以抑制自己的怒气,转头对皮埃利亚喝道:“这就是你们对待我的态度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你们还是去找别人帮忙吧,我恕不奉陪!” “哦不,不是的,卡菈里斯夫人……最后还需要由海米亚司女士来决定啊!” “哦?可是你的海米亚司女士,似乎还没有同意呢。”卡菈里斯夫人愈发的不耐烦了。 皮埃里亚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求情道:“请给我一些时间吧,卡菈里斯夫人。我想……我想,海米亚司女士她应该会同意的,一定会的。” 入口处的挂毯却突然从外面旋开,执事走了进来,面色严峻,在卡菈里斯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卡菈里斯夫人面色微变,对皮埃利亚说道:“好的,那我就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你给我一个答案。” 说罢,她步子有些急躁地跟着执事走出了挂画旋开的洞口。 但夜光还是那样幽幽的。
26 “卡菈里斯夫人。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搅您,真是……失礼了。”弗莱西卡队长向卡菈里斯夫人鞠躬行礼。 卡菈里斯夫人倍感疑惑。其实弗莱西卡队长并非稀客,可他身后还异常地跟着个身材粗短矮胖的红发小老太太。那老太太身穿极其显眼的外袍,满脸还堆着看上去倒是真心实意的笑容,这样子加和起来看上去正像是一朵开盛了的花,并不可畏,却也并不像是什么单纯可笑之人。 “盖里艾特队长先生……您好啊。您来,是为了哪宗案子?是我丈夫的案子,还是那个已经被我解雇的佣人的案子呢?哦……我更希望是前者。” “很遗憾,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这一次,恐怕要让您失望了。今天晚上鄙人冒昧造访,是为了您佣人的案子。” “那,您的意思是,那个杀死我的丈夫的凶手,还依然逍遥法外吗?” “哦,不,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那位瓦尔加斯少爷就是杀害您丈夫的凶手。我想,我记得我曾跟您讲过,在您丈夫的办公室中发现的那瓶水里,并没有检测出任何可能致死的有毒物质,因此,也并不能证明就是他杀害了您的丈夫。” “您的意思是,他是无罪的咯?那他为什么要逃跑呢?” “鄙人并没有这么说。况且,「流光军」这边也并没有取消对他的通缉。” "光通缉他有什么用?幕后的真凶呢?老实说吧,其实我早就有种预感。我早就觉得,我丈夫总有一天会死在那间办公室里。他的死对谁最有好处?你们难道不肯仔细想想吗?" 弗莱西卡队长沉吟片刻,等卡菈里斯夫人说我,才开口缓缓说:“对于您丈夫的案子,「流光军」方一直没有停止全力的调查。但鄙人记得,在一开始鄙人就曾说过,今天鄙人上门叨扰并不是为了您丈夫的案子。还请您容许鄙人言归正传。” “好吧,盖里艾特队长先生。您说吧。” “好的,谢谢您。请容许我为您介绍杰塞尔塔小姐。”他说着向后斜跨半步,好让杰塞尔塔小姐的身体整个地展露在卡菈里斯夫人眼前。“她就是您的前园丁库露塞塔·绮洛艾小姐的介绍人。” 杰塞尔塔小姐连忙凑上前去,对卡菈里斯夫人连连鞠躬,面色上的笑意无限扩大,开口道:“哦,尊敬的、美丽的卡菈里斯夫人……哦,能当面见到您,我真是太荣幸了……太荣幸了,真的太荣幸了!” 卡菈里斯夫人却并不理会杰塞尔塔小姐浮夸的赞誉,转而对弗莱西卡队长说:“盖里艾特队长先生,您说的那个佣人,她叫什么来着?她只是个可悲的小偷,我已经因此而解雇她了,这样,她和我,也就再没关系了。关于这个案子……我也仅仅是将她交给你们来处置罢了。难道作为享誉全瓦尔哈拉的「流光军案件调研分队」的队员,您的手下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一个小偷吗?” “卡菈里斯夫人。上次鄙人向您发问过,您似乎还没有给鄙人一个答复。您有没有发现,家里丢失了什么东西?” “这我不好说。我家里的东西太多了,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丢了什么。” “那这样一来,其实,卡菈里斯夫人,您并没有证据证明绮洛艾小姐在您家中究竟‘偷’了什么,不是吗?” “既然她不是小偷,那她为什么要在凌晨一点钟溜进我丈夫的书房呢?!” “可是,可是,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您丈夫的书房门上也并没有告示说,佣人不能在凌晨一点时进入啊!您说是不是啊,尊敬的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杰塞尔塔小姐突然焦急地插话道。 “可这是我的家规!我所有的佣人第一天到我家,我就跟他们把家规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其中有最重要的一条:「佣人未经允许,绝对不能随意进入崔西亚斯·卡菈里斯先生的书房」,我说得清清楚楚!” “所以啊,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库露塞塔她只是违反了您的家规而已,并没有严重到要让弗莱西卡队长先生他们来管啊!今天,我是特意让弗莱西卡队长先生带我来向您道歉的,求求您原谅我,也原谅库露塞塔吧!如果您能够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那库露塞塔和她远在贝坎利的家人们……哦,不,还有我,我们都会夜夜为您而祈祷呢!”杰塞尔塔小姐虽然嘴上说着求情的言语,语气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卡菈里斯夫人听了皱皱眉,好像第一次发现杰塞尔塔小姐还在这里满脸堆笑似的,傲慢地俯视着杰塞尔塔小姐的脸。 “你是谁?你凭什么来教训我?” 杰塞尔塔小姐的脸上的笑意立刻变为无尽的惶恐。“尊敬的、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请您千万、千万不要动怒。也许……也许是我说错了话……可您想想,我也只是站在库露塞塔的母亲的角度想啊。她还天天为远在他乡的孩子而担忧呢!她不得不承受骨肉分离之苦,因为她还要靠库露塞塔那一点点微薄的薪水来养活库露塞塔的两个妹妹和残疾在家的父亲!您一定不会不同情、不怜悯那个可怜的穷老太太吧?卡菈里斯夫人,我从见到您的第一眼,就能看出来,您是一个极其善良、极其温柔的人……哦,圣洁的「光与影之神」们啊……他们一定会保佑您的!一定会的!” 卡菈里斯夫人只觉得这冗长的赘述又是乏味又是可厌。这完全是在浪费她的时间。她转向弗莱西卡队长:“盖里艾特队长先生……我想请问,是谁给您的权力,带一个可笑的疯子半夜三更到我家门口来胡闹的?” “实在抱歉,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鄙人仅仅是想要给这位好心眼的杰塞尔塔小姐一个亲自向您致歉的机会。当然,鄙人以鄙人的身份,自然不会不希望所有的小偷都能受到应有的责罚。所以,还是劳烦您配合一下鄙人的工作吧。鄙人在谈话伊始时大概就曾冒昧要求过您,请您仔细找找,您家里到底是丢失了什么东西,如果您找到了,鄙人才能方便写出报告,成为您在「神圣审讯」中的证词。当然,如果您自己搜寻不太方便的话,鄙人也可以派遣手下帮助您进行搜寻工作。” “算了算了,我谁也不起诉了。盖里艾特队长先生……还请您慢走,我就不送了。”卡菈里斯夫人转身,厌烦彻底占了上风。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处理,一个无知的贝坎利女孩、不称职的间谍,还不值得她浪费这么久的时间。更何况,这还仅仅是个警告,对方大抵早已心知肚明。 “哦,我最最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哦……您的心地实在是太善良了,我和库露塞塔一家一定都对您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光与影之神」他们一定会护佑您一生的!一定!”杰塞尔塔小姐向徐徐合拢的大门高声喊道。但卡菈里斯夫人早已走远,杰塞尔塔小姐的眼睛又挤得太小,没人看见她眼中一瞬间划过的亮光……或许是错觉吧。 卡菈里斯夫人回到二楼,脚步急躁,带着一股疾风,合上挂画的动作显然不如刚才轻松自如。自然,显而易见地,她的心情也远远不如方才镇定。卡菈里斯夫人的汹汹来势让切莉安娜几乎要晕倒。她的身体本就单薄虚弱,经历长途的航行之后非但得不到充分的休息,还要马不停蹄地辗转多地,在这寂寥寒骨的深夜时分接受这审讯犯人般的谈判,自然已经是精疲力竭。 “她想好了没有,皮埃利亚?” “哦,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海米亚司女士她已经答应了。” 切莉安娜的确并无异议。她本来就思绪混乱而目的不清,经过皮埃利亚一番劝说中对于「为父报仇」的定位的强调,更是胡乱同意。加之老祭司的遗产的确极为丰富,即便是一成的财产也早已足够她颐养天年了。 卡菈里斯夫人微微点头,脸色稍有缓和,对身边的执事使了个眼色,道:“把那东西拿去,给她签吧。” 执事立刻从白色长袍的内兜里掏出一个金色晶石封面上书「基尔菈莫官方合约书」的方形小本子和一支黑色钢笔,递给了切莉安娜。切莉安娜不知此为何物,犹豫着不敢接过去。皮埃利亚见状,上前替她接过,打开封面,一页一页仔细翻阅起来。 卡菈里斯夫人不耐烦了,催促道:“皮埃利亚,你是不相信我吗?” 皮埃利亚连忙把合约翻到了尾页,让切莉安娜拿笔胡乱快速签下自己的名字,未等墨迹干透便拿走交还给了执事。 小薇在一旁笑道:“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他们是菜刀案板,咱们就是水果配菜。他们说要做成卷饼,那咱还就是不能拼盘。是吧!” 皮埃利亚并不理会小薇,问卡菈里斯夫人道:“嗯……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请问,现在,您可以带海米亚司女士去事务所了吗?” “哦……皮埃利亚,不要着急,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呐。”不等皮埃利亚向切莉安娜翻译解释,卡菈里斯夫人又开口了:“不必了,皮埃利亚。这个问题,你自己就能回答。说吧,你们……你们从我丈夫办公室的「密室」里拿走了什么?!” 皮埃利亚和塞德里克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又转眼看向小薇。小薇嘻嘻一笑,做了个鬼脸。皮埃利亚转回头,说道:“我们什么都没有拿走。是祭司先生亲自打开了他的「密室」,将那里面存放的一张便笺交给了瓦尔加斯少爷。” 皮埃利亚从切莉安娜那里要到便笺,伸手递给了卡菈里斯夫人。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地方的方言吗?我怎么读不太懂?这意思,是不是和新「秘藏」强化技术有关?” “不,不,这和「秘藏」强化技术没什么关系,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哦,不过,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有关的,但后来发现,那只是祭司先生在很多年以前写给海米亚司女士亲生母亲的信息,上面的数字,只是他们约定的一个时间,没什么别的特殊意义。” “唉,皮埃利亚……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呢?” “哦……这是真的,真的,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我说的都是实话!” “哎呀哎呀。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其实早就叫你一定要如实回答。看来,这次,我是没办法让你如实交代了……布兰卡斯,要不你来试试?” 话音未落,卡菈里斯夫人身后的黑色丝绒帷幕缓缓从中间向两边开启,那样子好像是舞台最辉煌的终幕剧正要开演。夜光就是他的聚光。「金之司仪」塞里司·布兰卡斯正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几名看不清面孔的男女,想是他雇佣的佣兵或打手。布兰卡斯笑了,正和他惯常一样的微笑。 “皮埃利亚。瓦尔加斯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杰塞尔塔小姐。那位库露塞塔·绮洛艾小姐明天早上就可以离开「神圣审讯室」了。” “哦……哦哦!您……您真是太好了,我说……哦,弗莱西卡队长先生。「光与影之神」——” “天哪,千万别再开始这一套了。或许鄙人的打断有些冒昧,但是鄙人实在是太忙了,每周末都没有时间到神像那里礼拜去的。还是不要麻烦他们了吧!鄙人向您兑现了鄙人的承诺……尊敬的杰塞尔塔小姐,我希望您也能兑现您的承诺。” “哦,当然了,我尊敬的弗莱西卡队长先生,我当然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虽然,我并不清楚,我知道的那些鸡毛蒜皮和家长里短,对于您来说,能有多大的帮助……” “无妨。杰塞尔塔小姐,请问,您是哪一年离开「圣殿」的?” “唔……让我算算,应该是1098V.Ch……哦,不,不对,也许是1099V.Ch……哎,让我想想,布兰卡斯先生那年过得是,呃,三十三岁生日……”杰塞尔塔小姐掰着手指慢慢数道。 弗莱西卡队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遂开口说道:“唉呀……反正就是1098V.Ch或者1099V.Ch,对吧?” “哦……嗯,就是。1099V.Ch。哎,您瞧瞧我这记性,老了、不中用了!这年纪啊,实在是太大了。对了,队长先生……猜猜我今年有多大岁数了?” “您1038V.Ch.出生,到今年应当是八十六岁。至少您在基尔菈莫官方的信息登记簿上是这样写的。” “登记簿上的年龄是假的,少写了十岁!这样,好找工作,是不是?”杰塞尔塔小姐眨眨眼,说道。 “那还真是不可思议。鄙人感觉非常震惊。您看上去实在是太年轻了。” “哦,弗莱西卡队长先生!您可真是太会说话了!” 杰塞尔塔小姐又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和她惯常一样。弗莱西卡队长耐心等待笑声告一段落,接着问道:“您离开了「圣殿」之后,就到了布兰卡斯先生家里做了女佣,是不是?” “是的,是的。布兰卡斯先生,哦,他可真是个好心人啊!他看我是一个单身一人又身无分文的穷老太太,还带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就让我到他家里去打理了。唉,他可真是个好心人啊!” “他那是是什么职位?是晶石力量工程师?还是助理工程师?” “这……这我怎么知道?我就是个干粗活的,那个时候我的基尔菈莫官话说得又不好,哪里懂什么助理不助理的。” “他当时一年的工资有多少?四万还是五万?我记得当时还没有修改币制吧?那四五万芙朗特可以比得上现在的八九万卡利昂了吧?哦,对了……当时他还没有结婚吧?一个单身的小员工怎么能拿出工资的三分之一来雇佣一个女佣呢?” “队长先生,哦……我不是想您说过了吗,布兰卡斯先生啊,他是个好心人!他愿意给我和我孙子一口饭吃。而且啊,我到他那里去,当然也不是什么都不干啊。布兰卡斯先生,哦!他有时候真是像个孩子一样,完全不会照顾他自己,每天就知道工作、工作、工作,简直要把那座大宫殿当成自己的家。有了我给他帮忙,他总算是能吃上一口热饭,穿得体体面面地出门。哦……!他可真是个孩子啊……” “所以……嗯。所以自从您去了他家,他就过得越来越体面了?从一个小小的助理工程师一下子到了「金与光之神谕」再到现在的「金之司仪」?” “那当然是因为布兰卡斯先生才智过人,您说呢?” “所以那些挡着他的路的人就都完蛋了?别怪鄙人话说得难听,但是那些高级工程师、妨碍他的「祭礼」、「神谕」、「司仪」们的确都倒台了……有的死了,有的辞职了,还有的在「基尔菈莫囿土」躺到铁链子都磨光溜了?” “我的天哪!您说的是劳克西先生吗?哎,他是多好的一个人啊……谁会相信他收了别人的贿赂呢?” “不是受贿,是盗取机密文件。对了,您也是见过他的……是吗?” “嗯……是的。我虽然只是个小清洁工,但也常常见到他。他经常是一个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工作到深夜,很多人都走了,他那里还亮着灯。哦……那是多么勤奋温和的一个人啊,之前他见到我还跟我打过招呼。哎,谁知道他在背地里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怜的人啊……一定是收到了恶灵的驱使,最后竟然病死在「基尔菈莫囿土」里了!唉……愿他安息吧。”杰塞尔塔小姐面色沮丧、双手合十,闭眼默默做祈祷状。 过了好一会,杰塞尔塔小姐才抬起头来面向弗莱西卡队长。弗莱西卡队长接着问她:“那您知道古谢尔先生和普莱姆利夫人的私情曝光之后在他的办公室里被气愤的普莱姆利先生一剑捅死的事情吗?” “哦,我的天哪……我怎么可能会忘掉这件事!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这座城市里三十岁以上的人应当都还记得它!我的天哪、我的天哪……您今天为什么要提起这些可怕的事情呢,尊敬的弗莱西卡队长先生?难道我们不应该让他们都安息吗?尽管……尽管……尽管他们有的犯下了那么大的罪孽……”杰塞尔塔小姐面露惊惧之色。 “哦,那鄙人真是抱歉了。鄙人只是想要向您询问:布兰卡斯先生和这些事情……有关吗?” “什么?哦,我的天哪……您在想些什么呀,弗莱西卡队长先生!布兰卡斯先生是那样一个温和而善良的人,怎么会和这些可怕的事情有关系呢?” “唉……杰塞尔塔小姐,看来您似乎并不想兑现您的承诺。”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弗莱西卡队长先生?您看,我真的有在努力回答您的问题啊!我……我可以向「光与影之神」发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杰塞尔塔小姐满脸激动地看着弗莱西卡队长。“您等我再想想……布兰卡斯先生……布兰卡斯先生和那些事情……的确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再说了,自从我离开了「圣殿」之后,就一直在布兰卡斯先生家里,对于那些事情,再具体点的,我又能知道些什么呢?可即便是如此,我仍然可以用我的生命发誓,布兰卡斯先生,他真的、真的是个好人!刚才在「祭司宅邸」门口的时候,卡菈里斯夫人话里有话,这我是能听出来的!她分明就是在指控,说是布兰卡斯先生谋害了祭司先生!难道……难道,她说的话,您真的相信了?”杰塞尔塔小姐焦急万分,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通话。 “唉……!好吧好吧,杰塞尔塔小姐……鄙人现在就送您回「金之司仪宅邸」去吧。” 说罢,弗莱西卡队长向面前的晶石板中注入一大股元素力。小车随即加速,驶下弯绕的山路。骤然输入元素力的小车那晶石的引擎发出一阵剧烈的轰鸣,被愈发浓厚的夜色渐渐溶解掉了…… 「祭司宅邸」即便是地下室也很宽阔,但由于东西极少,所以显得比它本身更为空旷。抬头看见对门的顶头处开着一排小窗,但都已经被木板钉死,像本意不是逼供的审讯中绑缚在罪人眼上的绸布,斑驳的烛光涂上去的亮渍就是泪痕与血迹洇染的径迹。墙壁摸起来像写了三年的羽毛笔秃掉的羽尖,羽管末端的参差。楼梯扶手摸起来像修改了很多遍仍然写得错了的一个生词在试卷上凹陷的坑。地板摸起来像丢弃了多日的糖果纸。空气摸起来,就是塞德里克。 塞德里克和切莉安娜最先下到这地下室里。这间宅邸之中除去主人们之外,其余所有人的元素能量都已经被强大的元素力结界封锁,塞德里克只能与切莉安娜互相搀扶着下楼。切莉安娜浑身无力,把自己一半的体重都压在塞德里克身侧,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你……你说,你说,这是为啥啊?她的要求,我不是也都同意了吗?我连字都签了,她咋还翻脸了啊……?这是要干什么啊?她说要九成,我就给她九成,九成就九成,我也说死了要让她拿了,她怎么还把咱们关到这么个地方来,干嘛还要抢我的包?她到底想干嘛?” 塞德里克无力回答,只是默默搀扶着她。 两人触及冰冷的地面后,摸索着靠墙席地而坐。切莉安娜开始低声抽泣,哭声在空荡的地下室中回荡,声音像是林中枯焦的蕈子骤然从树干掉落到土壤中,戚戚的声音。 塞德里克只能默默坐着听。他现在已经是喉咙沙哑、声音干涩,一切的文字以及语言都横梗在胸口,无论是脑中还是心中都一片空白。铁门关闭的一瞬间,黑夜整个地游进来,填满了整间空旷的地下室。黑夜弓起腰身,双手围拢起钉死的窗口留出的一点点似是相隔千里而实是近在咫尺的罅隙,像在扑一只发光的蝶蛾,欲扑灭而不能的火光。 隐隐有一声闷响,听起来来自更远的地方,紧跟着仿佛能感受到躁动的元素力波动。既然听起来如此遥远,那必定是皮埃利亚在受刑。塞德里克一阵心惊胆战。十几分钟之前,皮埃利亚曾经试图反抗布兰卡斯的控制,未果后被几个黑衣蒙面的男佣兵寄到再低,随即被拖去二楼的另一个房间。塞德里克闭上眼不再去想,尽管他并无法看见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声响动和元素力的波动,伴随着更清晰的惨叫声。这次应该是小薇。她刚才被几位身材高挑的女佣兵拽到了一楼。但她当真是在受刑吗?来找卡菈里斯夫人的点子是她提出来的,他们之前是不是已经串通好了?对了……佩珂吉亚!小薇连他在医院里清晰的录像都能轻松获取,控制他,难道还不是易如反掌?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塞德里克向后仰去。墙壁上挂着的壁灯中有和灯罩一般积满灰尘的蜡烛,经久阴燃反复凝固的烛泪聚成的烛头又变成泪流下来。
答复她的是门缓缓关闭的声音。小薇只能专心下楼。待她跌到地面、好歹站稳了脚跟后环视四周,见到塞德里克和切莉安娜,连忙跑上前来。借着光,塞德里克才看清楚,小薇现在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件贴身的连体薄衣,胳膊上和腿上之前绑缚的小包早已不知去向,就连之前插在一侧耳朵边的金色羽毛笔都被拿走了。她的皮肤上还有许多淤青痕迹,一条伤口从后颈直接贯穿到尾骨上方,裂开的样子像吓人的童话故事里要吃人的妖怪合不拢的嘴,有薄皮横向牵扯得要包不住欲喷薄的血。 塞德里克见状,些许惶恐、些许庆幸。他和切莉安娜在二楼曾分别被要求脱去外衣接受搜查,但也仅仅是脱去外衣,在打手仔细搜查一番而毫无收获后,衣服倒都交还给二人穿上。见小薇被搜查得这么彻底,塞德里克倒有些放下心来。这样的话,她就不太可能是布兰卡斯的人了吧……若真如此,那么佩珂吉亚的危险应当会小很多的。 小薇也席地而坐,蜷起身子。四月初的夜晚,尚还没有到达温凉的时节,和黑夜一同在这间阴湿的地下室中盘桓的除了霉味还有冷意。小薇冻得浑身发颤可仍然忍不住念叨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可真是狼狈为奸、狼狈为奸啊!冻死我了,真是的!他们是怎么好意思在这种神圣的地界,在那四个大神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事的?真是的!” 小薇话音刚落,铁门又吱吱呀呀开了——这一次缓缓走下楼梯的人,是皮埃利亚。他下到地面,向三人走来,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照得他身上的伤痕更加触目惊心,像是刀片划出的伤痕深一道、浅一道,有的伤口的裂口表面还能感受到浅淡的元素力波动,浮动着恶浊的暗光。 皮埃利亚没有说话,垂眼狠狠剜了小薇一眼。小薇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看着他,抱怨道:“哎,你干嘛呀?不是我说,这主意是我出的没错,可你不看看那帮人把我整成啥样了?你是老头的助理,他俩连你都能骗得过去,你凭什么觉得我能看出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啊,嗯?!把你那大眼珠子收回去吧,嘁!” 皮埃利亚想要开口,终究是没再言语,也走到墙边坐下。切莉安娜从抽泣中抬起头,看见皮埃利亚身上的伤痕,吓得惊叫着哭出声来:“这……这是要干什么啊……大不了……大不了……大不了,那一成我也不要了……成不成啊……” “这帮混蛋!”皮埃利亚低声咒骂道。“我早该想到的!” 小薇阴阳怪气道:“切,凭什么他们给你留了条裤子,我就只能穿个贴身的内衣?你不是男的吗?哼哼!” 这句话反而提醒了皮埃利亚。他看见小薇平时绑在身上的大包小包都没有了,遂问道:“存储晶石呢?” “什么晶石不晶石的!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再说了,我要是天天把那样的玩意带在身上,不得早被他们拿走啊?”小薇一脸不屑,看着周围的三个人,又瞟一眼楼上。 塞德里克低声质问道:“你别装糊涂!快说,你把从我们那拿走的那个存储晶石藏到哪了?” “哎,这个嘛……这我可不能说。要不,你求求我?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嘻嘻……”小薇又卖乖,窃笑起来。 “别问她了!”皮埃利亚喊道。“她嘴里,还能有实话吗?”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倒成了审讯我了,是吧?我倒成了千古罪人了,是吧?什么意思呢!”小薇嚷嚷两句,突然又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告诉你们啊,要不是我之前留了个心眼,提前把那东西藏好了,估计咱们四个现在都没命了!你怎么不数数,这是我第几次救你们几个的命了?!” 皮埃利亚还有些许狐疑:“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让人搜你的身?” “凭感觉呗,还能怎么着?我又不会读心术!” “别废话了,快说,你到底把它藏哪里了?” “嘘,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你想拿它怎么样?” “这还用问?那东西可值钱了!” “怎么?你还想把它卖了?” “那当然了!就这么个小破玩意,在我手里自己留着,能有什么用啊?” “你敢!那可是老祭司先生一生的心血!”皮埃利亚怒目圆瞪,双拳紧握,双眼死死盯着小薇。 小薇仍以无所谓的姿态抬眼看着皮埃利亚的脸,不屑道:“他自己都被人关在小黑屋里了,还上哪里说什么心血不心血的?要是咱们出去了,随便卖给个什么「秘藏」技术开发工作室,还能赚笔大的,至少保证咱几个不至于下半辈子吃不上饭,对吧?反正不落到那个「司仪」和他的人的手里不就得了?再睡可,你看看,你把人家卡菈里斯大小姐给弄到基尔菈莫来了,结果人家先是签了个比卖身契还不如的合约,现在还给她弄得生死未卜的,你想想,你这样,就对祭司老头问心无愧了吗?咱们把那玩意卖了,得到的钱多少能让她后半辈子有个依靠,不至于冻死饿死横尸街头,这才叫对得起祭司老头!你懂吗你!” 切莉安娜的哭声一时间成了地下室中唯一的声音。因为四周极其安静,这声音便被沉默无限放大,像一首悲壮的交响乐的两个乐章中间一个略显突兀的过渡段,在整个组曲都写好之后突然想起来忘了写而临时横插进来的一个月句,不是不和谐,而是不合时宜。 皮埃利亚眉头紧锁思索许久,终于幽幽开口问道:“怎么……这么说,你是找到买主了?” “当然了!人家愿意花大价钱买。这样子,卖出去了咱们四个人平分,一人拿二成五,怎么样,够义气吧?你看看,你——” “不用。我……我不要了。我的那份给她吧。”塞德里克骤然开口,缓缓说道。 “我的那份也给她吧。不过,得先找到出去的办法再想这些事吧?” “出去还不简单?这不是还有个‘特工’呢吗?你带着他,连那个机关重重、跟个迷宫似的的大「圣殿」都能逃出去,逃出一座小小的房子,对你,还不简单吗?”小薇摇头摆尾,在地下室四处蹦跶,左看右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可皮埃利亚的脸色却愈发阴沉。 他压低声音,狠狠问道:“你没说假话吗?” “切,我啥时候骗过你们了?” 皮埃利亚深吸一口气,没有在开口反驳什么,站起身来绕着地下室走了一圈,踮起脚尖轻轻敲敲钉在窗框上的木板。 小薇小声问他:“怎么,能行吗?” “里面装了晶核,只要有什么动作就会报警,然后上面的人就会下来查看情况。不过……”众人屏息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言语。 皮埃利亚沉思片刻,说道:“得先进入这所房子的晶石控制系统,再把控制警报的那一部分关掉……其实这很简单,用终端、用通讯晶石就可以了。哼……如果我那个「圣域」配发的通讯晶石还在……” 他又瞪了小薇一眼。 小薇皱眉,叫道:“哎,哎,你怎么又怪我?你瞧瞧,你这人!就算我没给你把你那通讯晶石扔了,那帮人会给你留下吗?真是的!” 皮埃利亚转过头不再看她,他又走了几步,抬头顺着楼梯向上看,目光最终落在那扇小铁门上。“他们应该有。” 他又从楼梯口踱回来,定定看着小薇。良久,他缓缓问道:“会不会装病?” 小薇点点头,迅速跑上楼梯,吸着鼻子,故意把声音压得比平时低了好多:“哎,哎!你们基尔菈莫的权贵人士就是这么对待俘虏的吗?冻死我了,冻死我了!我好歹也是个小女孩,你们不知道我身子又瘦又弱啊!快给我件衣服穿,快点!” 皮埃利亚默不作声,跟着她一同走上楼梯,消失在阴影里。楼梯吱呀呻吟,随后是一连串拍门声、刺耳的开门声、一声闷响、一样刺耳的关门声。片刻后,皮埃利亚和小薇从楼梯上走下来,皮埃利亚手中拿着一个银色的通讯晶石,小薇穿着一身对她来说过于宽松的打手制服跟在皮埃利亚身后,嬉笑着说:“哎,你还真有两下子啊,嗯?哈哈……!” 皮埃利亚不予理会,低头专心摆弄着那块银色的通讯晶石。小薇问道:“哎,这个东西,真的能解开那个警报啊?怎么弄啊?” 皮埃利亚顺口作答,手中的动作则一刻没停:“现在所有的宅子里所有的晶石警报系统都可以通过「圣域」配发的通讯晶石进行控制。这是我们「圣域」职员的特权……不过目前似乎只有我以及我认识的极少数人发现了这一点。只要有与之对应的晶石系统序列码,就可以很轻松地解除系统的警报了。” “啥?你知道这间「祭司宅邸」的那个什么码?” “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通讯晶石的。” 皮埃利亚接着捣鼓那块通讯晶石。过了一小会,晶石的周身轻轻发出些许微光,像是在发射什么脉冲的信号,皮埃利亚随之抬头,说:“好了。”接着,他攀上墙,开始拨弄窗上的木板。 「祭司宅邸」的地下室的窗外是一片湿润的草地,草还微微泛着光芒。小薇第一个从窗框里挤出来,在细雨里蹦蹦跳跳。塞德里克紧跟着也挤了出来,切莉安娜接着被皮埃利亚推到窗边,塞德里克和小薇一起把她拉上地面,皮埃利亚殿后,跟着爬了出来。都逃出来之后,四人一刻不敢久留,拔腿就跑。 穿过草坪里每一痕随脚步而亮的草丛,几人顺着不远处昏暗的路灯转而钻进一旁阴影中的树林中。四周的环境仅仅通过路灯的微光照亮,昏暗中只能将将看清楚枝蔓叶堆的轮廓。皮埃利亚用刚刚恢复不多的元素力驱动着通讯晶石照明开路,四周的树上挂着多色的藤条,脚底则荆棘丛生,皮埃利亚周身的皮肤都被划得伤痕累累,漫着血渍、污渍。愈往前走,山势便愈发陡峭、山路便愈发逼仄,几人走的愈发劳累不堪。小薇从那个佣兵身上抢来的皮鞋和白袜都早已不知去向,一路只是低声抱怨;切莉安娜则已经无力再说什么,把自己身体一半的重量都加在了塞德里克身上;塞德里克只是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并不多言,因为多说无益。他仅仅是低头,默默麻木地跟上皮埃利亚稳健的脚步。 基尔菈莫「圣域」的夜晚,如果是在树林里,并没有人想象的那么纯美梦幻。实际上,这里的空气是粘稠而潮湿的,就像无尽的单恋中每一个没有回应的日子一样,空气像是从腌渍过久的罐头里拿出来一个、又一个。飞星不时划过,拖着掸落星屑的尾,像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一样,不可言说的。 四人又在树林中走了一段,眼前赫然出现一条大路。小薇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此时,她的脚已经被剐蹭得伤痕累累,不合身的衣裤也已经破烂不堪。小薇提议在大路上走,歇歇她疼痛难忍的脚,这提议却被皮埃利亚坚决否定。大路边有高亮度的晶石灯光照明,而且路面平坦,目标过于明显,如若被发现便插翅难逃。小薇的想法只得作罢,她也只能闭嘴。她为几人伪造的身份晶石早已经被那些布兰卡斯请来的打手搜去,她失去了谈判的筹码,也就失去了绝对的发言权。 又走了一段路,皮埃利亚终于停下,打开通讯晶石说要联系朋友来接。他在通讯晶石上播出一个晶石联络代码,带领着几人边走边和那朋友说明情况。走着走着,面前的树林间忽然出现了些许亮光。皮埃利亚用没拿通讯晶石的那只手拨开眼前的树枝,这才豁然开朗。面前又是一条大路,但显然没有刚才的路明亮通透,这一次路面上的光亮来自路边的几座凉亭。切莉安娜本已经无力再走,受到光线的鼓舞,竟然自己直起身来径直往前走了一段。塞德里克扶着切莉安娜向大路上走去,走近了凉亭才发现路边赫然停着一辆暗绿色的晶石大车。皮埃利亚带着几人向车的方向走过去,走近驾驶位边,敲敲车窗,车窗缓缓摇下,车内漆黑一片,也看不清楚开车之人的面孔。皮埃利亚向车内轻声低语几句,随即招呼几人上车。 皮埃利亚自己轻车熟路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塞德里克、切莉安娜和小薇则坐在后排。车内仍是一片漆黑,但塞德里克虽然过度消耗能量而微弱的元素感知依然维持了其敏感的特性,探测到了车内木元素和影元素的气息。过了一段时间,车子开下了盘曲蜿蜒的山路,开上了车辆渐多的大路,这才打开了车前和车内的照明。皮埃利亚不知何时已经披上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袍,非常合身,这大概是开车之人为他带来的。对于那个开车之人,塞德里克其实并没看清,只能看见驾驶位高大的座椅边沿露出的一缕浅绿色的发丝和超出椅背的长而尖的耳朵。海茉里阿族人初创「天目」时的耳朵,塞德里克想。这个人可以皮埃利亚取来那大概本来就属于他的外套,即便这东西不是手边就有,也应该是能随意进出皮埃利亚的住处,照这样说,那必定是关系匪浅。一瞬间,塞德里克又觉得自己无趣——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又行驶一会,车子终于停在了一家客栈前。皮埃利亚的那位朋友已经为四人订好了房间,看几人下车之后独自开车离去,全程一直没有说一句话。 走进客栈的房间里,塞德里克扶着已经半醒半梦的切莉安娜躺在一张床上,为她掖好被子。皮埃利亚问小薇:“你和买家什么时候能交易?” 小薇趴在白色床垫的另一段,困倦地答道:“明天……明天就行。明天上午……你先别跟我聊这些了……我要困死了……” 塞德里克转眼看见皮埃利亚也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昏昏欲睡,又环顾四周,自己也躺在沙发的另一侧上睡着了。
小薇并未事先向几人透露具体的行进路线,因而坐在副驾驶位指手画脚地向司机比划;而塞德里克和皮埃利亚则陪着切莉安娜坐在车后座。经过一夜充分的休息,切莉安娜的面色终于微显红润,但依然胆战心惊,面目上仍然带着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惶恐之色,仍然缄默无言、一语不发。小薇直跟司机说要去基尔菈莫码头。塞德里克这才想起来前一日在码头时,小薇曾说过肚子饿了要去码头的快餐店……现在看来,肚子饿有假,要藏老祭司的那块存储晶石才是真。小薇,这样一个长相纯良无害的小小少女竟然能如此诡计多端……怪不得自从离开赛特雷斯码头之后便一路严加监视,偏偏选择在那个时候放下三人不管。不过,这也说明了她一定不会是布兰卡斯的人。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不一直把存储晶石带在身上,好借搜身之便把它交给布兰卡斯呢?塞德里克暗自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佩珂吉亚的危险就小了很多了。 果不其然。司机将几人送到基尔菈莫码头外时,小薇只独自钻出车门,不到五分钟之后便跳着走了回来,翘着尾巴尖钻回进副驾驶的座位,一脸得意洋洋。司机问她接下来要去哪里,小薇随口答道是去北区,反正就是那个方向,先往那边开,到了之后自然就能说清楚具体在哪。司机发了一通牢骚,其大意是说,既然说不清楚具体位置在哪,也不知道走哪一边更近。小薇回答说,就先这么着开着,往那个方向走就行了。司机听闻此言很是不悦,却也不好发作,一股元素力注入面前的晶石板,车子猛然加速启动,驶离了基尔菈莫码头。 小薇以联系买家为由向皮埃利亚要来了通讯晶石,通话时竭力压低声音,只能听见细碎的嘘声和对面杂乱的语言片段,拼凑起来的意思似乎是交接又有麻烦,诸如此类的信息。 小薇切断通讯,愁眉苦脸:“坏了……那个买家说是要少出钱,因为……因为那个什么存储晶石,它是有密码的……” “怎么,你还没搞到密码吗?” “我怎么会搞到那个密码?” “你不是吧佩里教授劫走了,她家里的东西,也都翻过一遍了吗?” “我?我能干出那种事来?哎!说实话,我压根就不知道有你说的这个佩里教授这么个人!” 塞德里克并不理会那两人的争吵,转头向窗外望去。车子已经驶离大路,现在正在一条蜿蜒小路上缓缓而行,钻进了一片绯红色的树林。透过窗户能隐约听见叶子随风而动的浅薄的窸窣声,叶间一同蹭上绯红色的缝隙里能隐隐看见墨蓝色的海面和苍白色的浪沫。 小薇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叫道:“哎哎,你……你这是要去哪啊?我说的是我们要去北区,也没说我们要去北海岸啊!” 司机听闻此言竟然毫无反应,双手懒散地搭在把手上,丝毫没有要回答小薇的问题的意思。小薇又问了一遍,他才慢慢悠悠地说道:“不是要去北区吗,走海边更近。”小薇仍觉奇怪,终究是没再发问。 又走了一段路程,路面愈发狭窄、树木愈发密集。小薇见状,高声大喊道:“你这是要去哪?要干嘛?哎哟——!” 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小薇身体不稳,磕到了额头。她刚想厉声质问司机,手中的动作乃至全身动作都戛然而止——一只银红的小刀正指着她的眼睛,刀尖上还有许多懒散地整装待发的火元素力,好像如果那司机稍微动动指尖,小薇就会丧命似的。 那柄小刀似乎证明了公共晶石小车内必须设定的武器禁制和元素力禁制都一起被破除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又似乎瓦尔哈拉三个迭代浓缩进了一秒钟内,在眼前急速闪过——小薇在颈后虚握一把,竟然拔出来一把暗金色的佩剑。在此之前,几人甚至都没有见过她的武器是什么样。她站起身来,左手在胸前格挡,右手高举佩剑,运起比她本人稳重多倍的岩元素力。佩剑的剑身泛起暗金色的光芒,挥舞中击落了司机手中灼热滚烫的小刀。小刀当啷一声落在公共晶石小车的地垫上,皮埃利亚方才从震惊和不合常态的茫然中清醒,一把抄起地垫上的小刀向司机捅去。司机来不及躲闪,被小刀上尚未褪去的自己的火元素力灼伤,正手忙脚乱之际,小薇用剑尖挑起他的衣领,运力将司机掷出车窗外。 塞德里克完全僵住了身子,只是紧握着切莉安娜显然更加冰冷僵硬的手紧紧贴靠在椅背上。 小薇在前排大吼一声:“都坐稳了!”接着甚至顾不得将被大力冲开的车门关紧关严,在晶石板上运力的同时死死转弯,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叫声,朝着山谷跌撞而去。 塞德里克一只手紧握住身边的把手,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切莉安娜的胳膊;切莉安娜脸色发白,另一只胳膊被皮埃利亚紧紧握牢才能勉强以坐着的姿态靠在后座的椅垫上。 晶石小车一路跌跌撞撞,穿过树林、压倒灌木,最终撞上了一棵大树。前方再也无路可开,车子似乎也已经报废,小薇见状便第一个跳下车,和后续一同下来的塞德里克和皮埃利亚一同搀扶着身体已经羸弱不堪的切莉安娜下车。 切莉安娜刚刚在砂砾、石块、泥土和杂草上站稳脚跟,几人身边就有四五支淬着狠戾毒辣的火元素力的箭矢从天而来、呼啸而过。塞德里克顺着箭矢拖出的烟尾向上望去,绯红的密林的交错枝丫中有影影绰绰的模糊人影晃动着,正朝他们的方向而来。小薇大喊道:“跑,跑啊!还愣着干什么?!” 小薇带路,塞德里克和皮埃利亚左右搀扶着切莉安娜,沿着小径疾行。小径拐过一个急弯,突然消失了,面前竟是一片断崖,崖下是白色狭窄如新铰的指甲的沙滩连着一片灰蓝色的海面之手,那样子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抬起来拍在他们头上,蓄势待发的。那手现在则像是在爱抚一只蜷缩卧在地底的蓝色巨兽,发出壮阔的声音,像哭又像笑。 小薇冲到崖边,急停,向下探身而望。 “这,这是没活路了啊……” 她又回头对塞德里克几人道:“没有也得下啊!来,过来,咱们一块!” 塞德里克心中一紧,转头看看身旁的皮埃利亚,但只见他竟然目光茫然,失去了以往的紧张机敏。塞德里克心中疑惑,自我安慰地想道:他可能只是在思考对策而已,遂也一同探身下望。 崖体极其高,而他们所被围困的这一壁甚至没有白沙的加护,下方便是汹涌的海面。海浪虎视眈眈地冲刷着这壁高崖叠嶂的侧面,直直往下看能看到崖体的底部光饱饱的像站在泡泡里面看它透明的壁。它一定见证过辉煌、更迭和衰败,也一定见证过狂喜、绝望和悲恸,什么一切都不计其数,什么一切都没有所谓。一个人的一生约莫有一百三五十年,长一点的能活到一百六七十多岁,短一点没准只有八九十岁,可还不如一个迭代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世界是如此宏大,而自己竟是如此渺小,人类个个都是这样渺小。恐惧在渺小中也变得渺小了,无所谓。 “这要怎么下去?” “还能怎么下去?你又没长翅膀。攀岩呗!”小薇在崖边左看看、右看看,说道。“这肯定不行了,坡都是直的。那边没准还行,坡还稍微缓点。喏,你看……”小薇手划过一个弧,指向不远处的另外一块崖边。 ‘‘‘“不要麻烦了!”‘‘‘ 塞德里克正要向小薇所指的方向走去,却只听见身后一声闷喝,声音浑厚而低沉。本能性地,塞德里克回头看,只看见皮埃利亚昨天晚上换上的墨蓝色皮鞋钉在泥土地上,战栗得像兴奋的恐惧的两只小兽;长袍边角上点缀着的各色晶石在风中和他自身的颤抖中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像踩碎冬天街角的落叶和冰碴那样干脆;他戴着手套的双手屈指夹着黑色蓝色的光芒,似乎生怕稍微动动手那力量便会逃走一般;他的表情像是最荒诞的喜剧里成为反派的主角和最荒诞的悲剧里被洗白的反派的大锅汤。这个时候塞德里克才恍然意识到,其实生活就是最荒诞的喜剧和最荒诞的悲剧。他恨自己这个认识来得太晚、太晚了。 其实是当头棒喝。世界整个颠倒过来了吗?这场戏的主角是谁?其实一切早都有迹可循。 小薇在一旁怪笑道:“哈哈!我说我们怎么那么容易就从那间宅邸里逃出来了!哼哼……你是真能演啊,嗯?哈哈!” 塞德里克只觉困顿茫然。他是谁? 小薇的声音像「光之女神」的金桶盛满了基尔菈莫北海的水浇在塞德里克头上,眩晕感顿然而至,从头到脚流下来。他是谁? “皮埃利亚……!你……!你怎么……!” 皮埃利亚微笑,眯起眼睛,显得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危险。他摇摇头。“对不起……塞德里克。对不起。呵呵……” 小薇想要趁皮埃利亚向塞德里克进行这无所谓的道歉时绕道他身后,皮埃利亚见状却切一下右手,黑色的、蓝色的水珠自他双手间悬浮的法器中迸出,在皮埃利亚头顶几米高的浮空爆裂开来,散开成无数液滴如细碎的黑蓝陨星般地急速下坠。切莉安娜已经呆住了,像是完全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此时见这样的局面,又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一声爆响,席卷而来的元素力波动,几滴划过脸颊、划得生疼的液滴,让塞德里克终于能无比清晰的认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兄长」,也不是「朋友」……他只是一只手,而自己,就仅仅是那只手中的一粒棋子,随时可以被轻易摧毁。棋局的主导权永远都不在,也永远都不会在自己手中。 塞德里克突然仰头而笑。这一刻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全世界都是假的,只有他的论文属于他。只有他的论文是一切,也只有他的论文能成为他的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个好演员……皮埃利亚。我曾经那么信任你……其实你都是在演戏,对不对?是不是我失去了利用价值……我们都失去了利用价值……你就将我们弃之如敝履了?哈哈哈哈哈……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嗯?我不是老祭司的外孙子,我不是「圣谕晶球」谕示的「神幸之人」,我也不是和「秘藏」强化技术有关的任何人……我什么都不是……可是我并不感觉到什么难过。你呢?呵呵……你真是可悲……没准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但我认为,如果我死了,我依然会很快乐、很坦然。可你呢?你会带着痛苦和愧疚活下去……随便吧,这都已经与我无关。坦白来讲,其实也从未和我有关过。我不在乎……呵呵。或许,其实根本没有人在乎。” “别说了,都别说了,闭嘴!给我……闭嘴!”听见塞德里克的话,皮埃利亚似乎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狂吼着,目眦欲裂——甚至,他的阵法中的元素力也开始紊乱起来。 僵持了一会,突然,啪啪几声掌声,布兰卡斯跟在艾尔蒂身后缓缓走了出来。“干得不错……皮埃利亚。这次,你可真让我佩服。” 切莉安娜再次见到这个阴险的男人,吓得突然哭出声来:“钱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放我走行不行……?”她边说着边小步向后退去,脚步颤颤巍巍、踉踉跄跄。“我是小地方来的,啥都不懂,啥都不——” 切莉安娜这句话尚还没说完,从皮埃利亚身后的位置传来一道破空之声。咻的一声,紧接着一柄黑把的银短刀夹着猛烈的金元素力从皮埃利亚耳边呼啸而过,直挺挺插入了切莉安娜单薄的胸口。切莉安娜的胸衣甚至还没来得及碎裂,鲜血就从那巨大的创口处喷涌而出,她整个苗条瘦弱的身躯被那极具攻击性的元素力和刀尖上带着的巨大力量击退,身体向后倾斜着在泥土地上拖出一道带着血迹的印痕。她踉跄着向后倒去,塞德里克和小薇想抓住她,却扑了个空,切莉安娜头朝下从崖顶反身摔落。其时,并无惨叫之声,只有圆睁的双目和高举的双臂,一切都是如此迅速,迅速到根本来不及多想。 艾尔蒂是使小刀的好手。他的强项是:只击打敌人的心脏,不打头部,发刀百分百能够击中,击中后百分百不能生还。照这样说,切莉安娜绝对不可能还活着。 艾尔蒂巴结地看向布兰卡斯。布兰卡斯斜睨他一眼,唇角微翘,冷笑道:“呵呵。那老家伙的确是有点吵了。” 小薇和塞德里克循声探身下望,悬崖脚底只剩下无际无涯的汹涌白浪,切莉安娜的身影早已不见。
30 “你们这群杀人犯、刽子手!”塞德里克的理智从震惊中慢慢苏醒。他高喊着。他感觉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打开被时间之水与气锈蚀住的东西,好像萨利普塔家族的血脉在「光明迭代」之前分立出的一切此时此刻都捺在他的脑中。“如果这样的话——如果——如果你们不是懦夫的话——不如就来杀了我吧!” “哦?瓦尔加斯少爷……您也有点吵了。”布兰卡斯眯起浅紫色的双眼,危险的表情。他缓步向他踱去。 塞德里克毫无退缩之意。他高喊道:“你,你们,都不敢做了吗?你们,都是懦夫吗?来啊,来,动手吧,杀了我吧!” 塞德里克紧闭双眼。他知道「天目」正要完完全全地打开。无形的黑血从虚无之中溢出,在塞德里克的双手中渐渐塑形成那柄通体紫黑的、他自己锻制的长枪,长枪腰身上的晶石还闪着寒光,锋尖上还满溢这暴戾的影元素力。他缓缓走将过来,黑紫异色的双眸中闪烁起星芒般的亮光,紧紧盯着布兰卡斯不变的微笑的面容。“动手啊。快点,快拿出您那把该死的佩剑呀……您不是最擅长干这种事了吗?来啊,来把它刺进我的胸口啊……就像刚才您的卑鄙愚蠢的走狗将他的小刀插进海米亚司女士的胸口一样。您不会是怕了吧……布兰卡斯先生,嗯?快点,快杀了我吧。”塞德里克的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 “哦,瓦尔加斯少爷……您的这种精神可真叫我钦佩。不过,既然您已经这样说了,就不要怪我按照您的指令做咯……” 布兰卡斯左手拔剑出鞘,缓缓举起白色柄的长剑,运起元素力。 “住手!” 众人循声而望,只见小薇不知何时已经站上了一旁的一块高石,手里捏着一个红色的小物件。 “快,让瓦尔加斯少爷走!放她走!不然,我就把它扔到海里去!扔进去了,就没有人能找到了!” 塞德里克认得,那是自己从老祭司的办公室中那座靠椅背后的「密室」中拿出来的那个存储晶石。 “是那个老头的存储晶石!别动剑,布兰卡斯先生,别动!” 布兰卡斯听到艾尔蒂在一旁的呼喊声,示意手下都不要动。自己缓缓放下长剑,缓步走到小薇眼前:“嗯……卡西亚斯小姐,是吗?没问题。他其实对我们根本没用,我可以让他走。不过,你要先把这块存储晶石给我。这才是我想要的,不是吗?一场交易总要有买才有卖嘛。” 小薇蹙眉,后撤一小步,仍然站立在那块高石上。小薇运力展开了一面岩盾挡在自己身前,双手举剑,喊道:“不行,先让他走!” “哦,卡西亚斯小姐,你为何不相信我呢?把存储晶石给我,我一定会放他走……我可以叫「圣殿」的车送他走。” “你当我是蠢货吗?你先放他走!要不然,我真扔了!赶紧的!我这人一向是说到做到!” “好的,好的,卡西亚斯小姐……我答应你,先放他——” “我不走!”塞德里克高喊道,周身的元素力波动都在他身上整装待发的样子。“让他跟我打!”他左手紧握着长枪,右手指着布兰卡斯的脸,脚下已经开始了动作。塞德里克跃到半空,抬起长枪的后部,正欲向下斜劈。布兰卡斯闪身躲过迎面而来的影刃,横举长剑挡住斜劈的攻势,强悍的白色光芒从剑身和影刃相接之处照射出来,带着铮铮之声反射回塞德里克那边。塞德里克侧身躲避,高举起长枪,长枪上点缀的小粒晶石互相碰撞,发出不合时宜的玎珰声;他的深红色的长发已经散开,周围的人都可以看见那海茉里阿-萨利普塔血脉象征的巨型眼球已经浮在空中若隐若现;他的披风在空中随风猎猎而舞,周身是灰黑色的瘴雾在浮动、在飘舞;他脸上还有被布兰卡斯的协同攻击四散的金元素晶石粒划出的触目惊心的血痕,正在凝固的血渍像幼猫的爪划蹭的痕迹。枪尖和剑尖相接的那一刹那,有一股狂烈有如在混沌中沉睡数千年的巨兽被惊醒的冲击响动爆发开来,音浪、元素波纹,在那一瞬间即刻爆发出宏广的纹理,空气也震惊不已的样子。有灰黑色和白金色的火花四散开来,那一瞬间,塞德里克所有的眼睛都圆睁着作出惊恐的表情缩小了瞳孔,布兰卡斯的袍子边角开始没有温度地灼烧。布兰卡斯被那爆裂的火花击得向后退了数十米,左手握着剑柄,剑尖在土石上划出一道深刻的印痕,划得土石都为之震撼;她自己单膝跪倒在地,脸上有一瞬间露出了丧考妣的样子,金丝眼镜的浅金色眼镜片碎裂的样子像几十年前的梅那萨斯;他头顶左边的角,那只西洛优斯的责罚之角,被剐蹭上了比他生命的前几十年都要多上几倍的浅色带毛刺的刻划痕迹;他的骄傲的「司仪之冠」也和长剑一同倒在地上,胸口浅紫色的晶石开始颤抖,脉冲着闪着忽明忽灭的光。塞德里克被冲击震到了悬崖的边界处,发丝像风一样包裹住他的双颊。他的皮靴在地上搓出一道深重的痕迹,直抵悬崖边界,撕裂的披风的边角像发不出声的尖啸一样。小薇一步跨上前去想要拉住他,可是塞德里克的脚底突然一个趔趄,这让小薇伸过去的手反而为他加上了一道推力,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坠落悬崖。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潜意识便让他抓住了一段裸露在外的暗红色树根。方才与布兰卡斯的死斗时间虽短,耗费的能量却是巨大的,这已经让他无力化为轻影再回到地面。况且,虽然布兰卡斯现在看上去在棋局中并没有参与太多,但实际上既然他能坐在「司仪」的位子上,实力自然无需多言。塞德里克抓住树根的手有些颤抖,不过没关系。也不会有谁觉得有关系。 “塞德里克!”悬崖之上传来小薇的一声呼喊。 “塞德里克……”这次是皮埃利亚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 “皮埃利亚……这样,不是更好吗?”布兰卡斯在一旁低声说道。 塞德里克抬头向上看。其实悬崖的顶部离他并不很远,不过崖壁太过陡峭,再加上现在他正体力不支,他绝对不可能爬上去。不过,崖顶上的对话声和脚步声,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就不是我的问题咯……卡西亚斯小姐。我的确放他走了,是他自己要求要跟我打,又是自己掉下去的,对吧?我也没想让他掉下去呀,绮洛艾小姐。请您兑现您的承诺吧。” 崖顶又传来了布兰卡斯的声音,然后是小薇的。 “嘁,我告诉你啊,我从来都不是不守信用的人!不就是个破存储晶石吗?拿去拿去!” “哼哼……谢谢。还有呢?” “你还想要什么?” “别装糊涂。存储晶石的密码呢?” 崖顶随即传来了小薇和往常一样放肆轻狂的笑声。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那个啊……让我想想……”沉默了片刻,小薇又叫道:“哎呀呀,好像,好像我想不起来啦……” 铮的一声,似乎又是佩剑出鞘的声音。布兰卡斯这么快就从刚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吗?塞德里克想到。接着,又有几支淬着火元素力的箭矢从上方呼啸而过,又有小薇的岩元素力的波动,声音听起来像是更多的护盾构筑、破碎之声和小薇压低的咒骂声。 “啊!” 是小薇的尖叫。她大概被围困得寡不敌众,不敌布兰卡斯和他的人马。 “呵,呵。你现在不说,也总有你说的一天。卡西亚斯小姐,别怪我不给你面子。把她带走!” 接着,头顶上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塞德里克抬起头来,拼命呼吸。岩石中夹杂着浓郁厚重的泥土气息,让他不禁忽然而想起自己。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曾经在故乡的土地上肆意奔跑,只有自己一个人。趴在草地上的时候感觉自己是一本书,而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书签。微风裹挟着深紫色、浅紫色的爪形落叶拂过他的全身,那时只觉空气是一只无形的紫色的猿猱在攀援整个世界的过程中途径了自己。他紧贴着地面,想象着自己也是破土而出,贴在大地母亲宽阔的双乳上,用风的胝掌轻轻拍打着他的身体,柔软的草坪是她广袤的皮肤上细软的绒毛,而温热的天光就是她没有形状的四面八方而来的温柔目光。基尔菈莫的泥土竟然和多米尼亚的泥土有着完全相同的气息。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心理在作祟。 他又抬起头来。天不知何时已经晴了,如此逼近的基尔菈莫峰顶的巨型晶石就像一个穹庐扣成的灯盏中无穷无尽的灯油,放在「圣殿」之前这样一片书柜上久而不用的样子,像落了灰的一丛可有可无的光一样。那是无限大的一团光明,只是眼下光明熄灭了。那里藏着一个白色的背影,短发和斗篷一起飘舞。塞德里克伸手去抓,因为那影子实在是太近了、太近了。 忽然,重力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了,塞德里克感觉到自己轻盈得像是在飞翔一般,有风从他身边猎猎而过,像是环抱着他的只有空气,而他身体下坠的速度已经赶不上他灵魂升华的速度……可是,为什么那个白色的、虚幻的、藏在无尽的光明中的影子越发远了呢?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海浪顿时把塞德里克的整个身体都包裹住了。基尔菈莫北海的呼吸被水裹挟成极小但极多的白色泡沫,在凄厉的尖啸和粗重的低吟中组成葛琪雅诗式的白色塔尖,海底深埋的祭坛上供奉着古老而不为人知的神明,随洋流一同下坠的塞德里克就是绑缚四肢而将死的牺牲。海洋吐纳承受、创造;同时,也不屑于为它的屠戮寻找任何借口,大海纯粹干净坦然地执行着它的法则——它的世界里,没有形容词的修饰抑或定语的位置,就像一个成熟到疲倦的神明那样,不必支配话语,不必依靠交流来获取能量,不需要坐标系的校正。这就是基尔菈莫的北海:它拥有着一种无比任性的强大,或者强大至斯,才能拥有任性所象征的无比自由。海水就这样自由地——不,恣肆地——一拥而进塞德里克的胸腔,他感觉整个身体四周都蒸上了海浪般的云霞——又抑或是云霞般的海浪;群起拥戴他鼻腔口腔肺腔的如革命般的是珍珠般的气泡——又抑或是气泡般的珍珠,海洋里的光线竟是如此阡陌纵横,纵横到他视网膜里罗织成光明的纱巾。在光明中黑暗就是在黑暗中光明。这好像写不完的论文稿纸、半吊子的爱情诗,总归是荒芜,生命实际上来讲比生活更加荒芜。无所谓。什么一切,都已经没有所谓。 白色的晶石小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山间的大路上,不知道轮胎怎么和地面摩挲出如此愉悦的声音。布兰卡斯和皮埃利亚并排坐在小车的后座上。其实这是布兰卡斯的要求,皮埃利亚至此还一言没发。他从塞德里克掉下悬崖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尽管按照他原来的想法,他现在应当是非常愉悦的。布兰卡斯看上去不在意,但他的‘看上去不在意’实际上就是很在意。他知道,他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向布兰卡斯解释。布兰卡斯其实从未给予他充分的信任,而他对于布兰卡斯也是一样。但此时此刻,他的确需要解释——他至少需要说点什么。 布兰卡斯的嘴角正停留着一丝笑意。这是最通常能在他脸上看到的,也是他最危险的表情。即便面对这样的目光,皮埃利亚仍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即便他们是同谋,而且理应是最信任对方的那个人。 他和布兰卡斯共同商讨出应付这次「春日祭典」的计划。其实在布兰卡斯向他阐明了这次行动的背景之后,他就自己想象出了一套完整而恢弘的‘作战’方案。那位少年的背景资料比他高一时候写的半吊子论文更薄,这意味着他注定是个单纯的学生,二十六岁的孩子。他,一个满心满身悲凉颓丧的赛特尔学院高六学生,把他的精神带进破败的殿堂,灵魂拖进荒凉的城邦,告诉他在这场冒险路程中有他在他身边帮扶着就可以拿到他乃至整个瓦尔哈拉的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多么无知的背景资料啊……甚至连伪造辉煌的过往都不能。他真是想看看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悲凉颓丧,否则这一切就像一篇工作报告里写满了现状分析而唯独缺少了一段布兰卡斯最需要看到的「大家都充满干劲!!」一样。 到现在,他还认为自己对于塞德里克所做出的一切仅仅来源于指令和良知。良知这东西,在他体内虽然所剩无几,但毕竟还未曾全盘失灭,只在必要的时候偶尔出现,像一盏可有可无的灯,只在必要的时候警示地亮闪几下,权当点缀。 其实良知对世界来说,并非必要之物;特别是对于一个小时候曾经以像样地吃上一顿甜点心为理想,上学之后的课余时间需要在赛特雷斯同时打三份工,而要在城东、城南和西郊穿梭的人来说,良知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罢了。良知,对于皮埃利亚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器官,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无痛地切除,拿来换取更加重要的东西。 上学的日子里,周中的五天,皮埃利亚都在赛特尔学院学习,周末偷渡回到基尔菈莫看望祖母,一周、一周、一周……时间就这样过去。日复一日,他其实早就知道,自我创造的孤独是对抗反复的庸俗的最好方式。所以基尔菈莫北区海岸的灯塔,无论在他的周末还是在他的假期,都是他最常去的地方,在那里,他和那个守塔的老人一起眺望海面,聋哑的身体和孤僻的灵魂在一起并无多言,本来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他喜欢这样,这与海、与灯塔、与老人,与一切都无关系,仅仅是因为在那时自己二十多年的生命之中,只有这一刻自己是全权属于自己的。 毕业后,他来到基尔菈莫「圣殿」工作,凭借过人的才智、出色的绩效和稳固的关系从小小的晶石力量工程师变成了「水与影之神谕」,秘密地成为了布兰卡斯的心腹以及他在老祭司身边安插的可靠眼线。这一次「春日祭典」,他和布兰卡斯商讨出的对策一共有三条:第一条,给那少年准备好下了毒的水;第二条,把那少年引诱到布兰卡斯的「金之司仪宅邸」里去;第三条,在老头死了之后见机行事,带着那少年一路逃亡。问题就出在这第一条上。有毒的水是由他交给那男孩的,他将是谋杀嫌疑犯。尽管他曾经得到过布兰卡斯的承诺:整个瓦尔哈拉最强大的「佣兵辨理人」团队将会为他洗清罪名。可他毕竟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知道那些能说会道(实际上优点也几乎只有能说会道)的「佣兵辨理人」并不是万能的,况且,他根本就不相信布兰卡斯会给他安排这样好的料理方式。按照他对布兰卡斯的了解,自己进行这次行动的最终归宿有极大概率是死亡,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布兰卡斯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之辈,抹除一个人再伪装成自杀或普通的失踪对他来说并非难事,甚至不会为他带来什么感情上的负担。 所以,他决定铤而走险,用一个更巧妙而难以察觉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他也有着解密的责任。老祭司的存储晶石有密码,而那少年手中有张神秘的「便笺」,那是老祭司亲手交给他的,那么其中必定大有文章。他和布兰卡斯的计划里面并不包含这方面的背景介绍,但皮埃利亚能坐在这样的位子上,必定并非愚钝之辈,关于老祭司那点事的传言他早就有所耳闻,自然可以进行最基础的推演。 在那他曾经释放灵魂的漆黑的灯塔之中,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成功比想象中更近、近在咫尺。四周并没有什么其它的声音,昏暗的夜色里面混杂着自己荧蓝晶石的微光,他看见塞德里克就像看见「光之女神」金色的水盆一样的涂料整个地涂布在塞德里克的周身,塞德里克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就像是一袋金条在敲他的小小的「水与影之神谕宅邸」的门。如果塞德里克当真是老祭司的外孙子…… 从那一刻起,他对塞德里克的态度似乎发生了某种连他自己也没办法察觉到的变化,藏在所谓「良知」的外衣之下并不袒露出来,似乎直到此时才对其微微有感觉,像有一口气正堵在胸口一样,难以看明。 而后,皮埃利亚带着塞德里克一同逃往莫尔谛。新的「秘藏」强化技术的谜题需要解开,可是塞德里克的身世显然更为重要。皮埃利亚知道布兰卡斯一直都掌握着他们的行踪,他不可能完全逃离布兰卡斯的掌心。私欲和旧情让他在忠诚和背叛之间摇摆不定。他向布兰卡斯的汇报必须要为他的行为罗织出充分的理由,同时,也要给布兰卡斯充分的希望。 直到在费勒里的港口眺望海面的那天晚上,塞德里克才和盘托出了一切真相。皮埃利亚这才得知,原来塞德里克并不具备任何价值。但他仍然需要他的能力,需要利用塞德里克的最后一份价值,找到真正的继承人,应付布兰卡斯。皮埃利亚一时曾恼怒万分,但清醒过来却又感到几分欢愉。这时,对他来说真正有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第二天早上,当他再次见到塞德里克时,他看见他把太阳穴磕在白色雕花的窗台上,纱织的窗帘布被风吹起来的那一刹那就像是博物馆里被精心装饰上的慵懒的画。当他双眼圆睁如瞋瞪,他能读出来那其实是上古神话里被「影之女神」赶往混沌的犊羊的眼睛。他自己的罪恶是他不知罪恶的快乐的渊薮,而无辜、单纯、信任就是塞德里克身边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他是什么?他是无边的广袤的草坪里最受欢迎又最欢迎的沼泽,水草丰美得像一片沃土。欺骗一个没有毕业的男学生,他的未谙世事又会将他从怀疑的棚庭里赶回他身边,太方便了、太有趣了。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小时候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或许是基尔菈莫,又或许是赛特雷斯的郊外第一次捕捉萤火虫,发光的尾部像一只眼睛在手中一眨一眨。 但他忘了,他从没有为了玩耍到过什么地方的郊外,他所到过的地方也从来都没有过萤火虫。 随着航船离赛特雷斯越来越近,塞德里克逐渐开始坐立不安。起初,皮埃利亚以为那只是他即将归家的兴奋,但是渐渐地,那感情似乎却已演变成了一种难以掩饰的紧张和焦虑。皮埃利亚心中困惑,直到他和塞德里克来到了赛特雷斯车站,那个突然出现的似曾相识的白色短发少年让塞德里克的焦虑、紧张和一路同行之中的郁郁寡言似乎都有了答案。他为他设计的陷阱中,最需要的是真情实感的投入,现在,皮埃利亚才发现,他和塞德里克的人生轨迹从来都不曾相交,甚至,塞德里克从来都没有计划过要和他相交。 他瞬间觉得自己可悲:原来自己和布兰卡斯一直认为的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单纯猎物,一直都没有想到过要陪他玩下去这场游戏。他感觉自己像偷玩禁忌的游戏被大人开门撞破的小孩子,无聊无趣无用。 所以他在车站显得无比怒气冲冲: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无能的表现。 车站里影元素烟雾的散步才惊醒了皮埃利亚:塞德里克仅仅是他生命里一个陌生的过客,对于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毫无意义。但或许是因为玩不下去那个可悲的角色扮演游戏了吧,他依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 但是当他看见塞德里克清醒之后躺在铁轨的枕木上无声地流泪,他的失落又变成了一种无边无际的震撼。从他出生三十多年以来,还从来没有过他想要而得不到的感情,倾慕、敬仰、暧昧、爱情,这以往的如此许多经历却变得完全不值一提。他不知道能有谁,能有哪一个人,能够为他这样哭泣。这一刻,他才知道他所有关于「良知」的借口都不曾成立。 他于是把一切都发泄在了对小薇的恶劣态度之中,以此感到些许安慰,其实他内心知道:这实在太无能了。但他还是慢慢恢复了平静。直到找到了切莉安娜的那一刻,他才完全恢复了理智。 可是,小薇的行动神秘莫测,而老妇人切莉安娜的性情则古怪疯癫。这样的组合不是皮埃里亚所能掌控得了的。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用生命做了赌注,手里却只握着一大把烂牌。 他知道,布兰卡斯的耐心几乎已经用光了,要不然他不会给他派出的手下使用那种他自己刻蚀的能够小范围破除元素力禁制和武器禁制的符咒晶石的权限。他必须要尽快地把这三个人都带到基尔菈莫去,交给布兰卡斯,这样或许才能勉强交差。 之后的一切都顺利得出奇,完全符合他——以及他背后的布兰卡斯——的预期。在某些时刻,他曾经短暂地期待塞德里克会因为什么客观原因而拒绝返回到基尔菈莫,可塞德里克的善良和温和一如既往。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既然这样,就不要怪罪他成为他的渊薮的引路人了。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皮埃利亚在基尔菈莫码头的大厅里最后一次和布兰卡斯通话,之后顺水推舟,将几人带到了「祭司宅邸」。去找卡菈里斯夫人本来是布兰卡斯的计划,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被小薇率先提出。布兰卡斯和老祭司的遗孀卡菈里斯夫人的关系其实早就让他怀疑了——毕竟,他已经多年周旋在这盘棋局的核心处。在他们驱车前往「祭司宅邸」的路上,当他看见切莉安娜坐在车后座上的紧张表情,当他看见塞德里克靠在车窗边的心不在焉的表情,当他看见小薇为了活跃气氛故意大声讲出无聊的笑话的表情,他想到自己,想到自己永远也无法经历这种最庸俗最呆板的甚至是临时的友情,想到自己的人生其实还在刚生产出来没有印上保质期的那一刻就已经过期了,想到永远无法经历的这一切,可是不忍终于被他自己强压下去。他是布兰卡斯的人,他彻头彻尾地也一定会是布兰卡斯的人。为什么要优柔寡断呢? 走进「祭司宅邸」的那一刻,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不快。世界上一切其它的东西都是阻碍他与布兰卡斯一同走向成功的障碍,其他的什么都不再重要,也不会再重要。 见到了卡菈里斯夫人之后,他本来以为行刑献祭将立刻开始,没想到卡菈里斯夫人竟然拿起合约谈起了分成——这让他对自己的判断又产生了怀疑,不过无所谓,他有预感布兰卡斯一定会来,而且会亲手来终结这荒唐的一切。果然,布兰卡斯出现了。到布兰卡斯出现的那一刻,他知道了这「合约」是卡菈里斯夫人老谋深算,除了想自己多套问一些内幕消息之外,她还想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万一布兰卡斯上台失败了而切莉安娜最终成为了祭司,她还可以通过合约向切莉安娜要到九成的遗产。聪明人都懂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几天以来,皮埃利亚所做的,也是同样的事情。 布兰卡斯的执行力向来超群。当他再一次回到基尔菈莫,再一次见到布兰卡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就彻底明白了一切。然而布兰卡斯却对他的‘收获’不甚满意。虽然他的确按照计划让老祭司的继承人落进了他们的陷阱之中,可那个存有最新的「秘藏」强化技术的存储晶石还没有找到。对于布兰卡斯来说,除掉老祭司的继承人仅仅是能解决后顾之忧,拿到新的「秘藏」强化技术的设计才意味着自己已经将未来的成就收入囊中。 在「祭司宅邸」的那天晚上,小薇全身都被翻遍,并没有发现那个存储晶石的影子,那东西大概早就已经被她转手或者藏匿。不过,无论对她用什么刑,她都没肯说。布兰卡斯把皮埃利亚单独带到了宅邸二层的另一个房间里。布兰卡斯一句话也不用说——他的眼神早就说明了一切。皮埃利亚主动提出要演出一场苦肉计,然后继续着力追踪存储晶石的下落。 那场所谓的「逃跑」其实只是猎人掌心中的小游戏,就像猫咪在抓捕到老鼠之后会把它把玩到筋疲力尽再一口吃掉。这一点,皮埃利亚比谁都清楚。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布兰卡斯的安排从来都不容置疑,这他早就深知于心。不过,皮埃利亚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布兰卡斯的计划竟然执行得如此迅速、如此顺利,他心里甚至都没来得及升平的海啸。 这世界都已经与他自己无关。皮埃利亚发现自己完全坦然地看着塞德里克掉下悬崖。他手从裸露的树根上滑落的那一刻,他装作在乎似的喊了一句。无所谓。塞德里克和布兰卡斯死斗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不想帮他,也不想帮他。看见那团水花,他知道多日以来困扰自己的东西已经完全消散了。释然。 他听见布兰卡斯在他身后轻轻地咳嗽。他回头,乘胜似的追上布兰卡斯因为和塞德里克战斗而略显狼狈的背影,一同跨上晶石小车的后座。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压着他的灵魂让他说不出话。皮埃利亚很疑惑。 于是两人在车上沉默了许久。皮埃利亚皱眉斜靠在一边,布兰卡斯用元素力修复他的双角和外袍。之后还是布兰卡斯先开口。他说:“哦……皮埃利亚,干得不错。”皮埃利亚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把表情换成大喜的模样,看着布兰卡斯。布兰卡斯却话锋一转:“不过,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啊?” 皮埃利亚心中一紧——这么说,他发现了?于是,他开口应答道:“哦,不,布兰卡斯先生。我什么都没有隐瞒。” 布兰卡斯却哈哈一笑,抬手轻轻拍着皮埃利亚的肩头。“哈哈哈……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叫我的。” “不,布兰卡斯先生,我,我是说,我以前……”皮埃利亚愈发紧张起来,语无伦次。 布兰卡斯笑着接过话茬:“以前你还很小,现在已经三十二岁了……已经是大人了,不是吗?哈哈哈……”布兰卡斯依旧笑着,眼中确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光,被皮埃利亚看个正着,让他不禁心生惶恐。 “不,布兰卡斯先生,我还——” “你还年轻呢,是吗?哎呀,皮埃利亚,不要紧张呀。年轻人本来就应该有些主见,这样才能在世界上闯出些名堂来,是不是呢?哈哈哈……”布兰卡斯的笑容却在笑声中渐渐变得粘稠凝滞起来。 皮埃利亚清清嗓子,声音却难以掩饰地慌张起来:“哦,布兰卡斯先生……这些年,多亏了您的提携,我才能有了今天的成就……所以……所以,所以我一直——一直都有认真执行您的任务,尽力按照您的指示去做……我在和您制定计划的时候,也一直都在从您的方面去思考……您下达您的指令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敢违背您的意思,不敢打自己的主意!” “真的吗?那,你交给瓦尔加斯少爷的那瓶水里……呵呵,你叫我怎么说呢——里面什么也没有呢?哈哈哈哈……” “这……这不可能!那是我……我亲自配制的水,我亲自把它包装好,然后又亲自……亲自交到瓦尔加斯少爷手里的!除非……除非……除非……除非,他……他去您家的那一夜……他……” 布兰卡斯听到皮埃利亚的话,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哈……这会不会太可笑了呢,皮埃利亚?我自己把水换掉,再来冤枉你,是吗?” “不,布兰卡斯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必解释了,皮埃利亚。这样不是更好吗?我记得我在我们的谈话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年轻人本来就该有些自己的主见,这样世界才会进步,不是吗?前两天,我到你的住处去看了看,就像之前你还上学时候的假期里,我到你的房间里去,看看你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一样。对了……你不会介意吧?我想看看你最近的‘功课’做的如何。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些晶石医学资料文献。这真是叫我意外呀,皮埃利亚。我可不相信你会把你那个开发技术的头脑和力量用去治病当医生——那样,你恐怕还得回赛特尔学院去读好几年的书。不过我想,有些事情应该是不需要医生证明的……比如说,在晶石读取终端上远程地用高频率元素力突变冲击影元素屏障让它故障失效,导致高强度元素力直击心脏?你真是太有天分了,皮埃利亚。关于元素力高频脉冲扰乱屏障的消息,我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什么多次发出超高能元素能量导致的心力衰竭呀、什么突破屏障后巨量元素力使得心脏负荷过载呀……我还以为这些东西只是那些博人眼球的八卦小报记者胡乱编出来的小道消息呢。” “哦不不不,布兰卡斯先生,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皮埃利亚极力辩解,额头已经有冷汗渗出。布兰卡斯没有说错,布兰卡斯永远都不会出错。皮埃利亚其实无需辩解,因为当布兰卡斯说出一条他表达出「可疑」的「线索」时,往往意味着他已经大体掌握了整件事的全貌。布兰卡斯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友军」。事实是,皮埃利亚也已经无力辩解。而他心中的忐忑,已经在变成无边的绝望。 “哎呀,皮埃利亚。你紧张什么?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这又没什么不对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其实,这很高明呀。既能完成任务,又能逃避一辈子做通缉犯的命运。而且,我想,你大概也不希望那位无辜的瓦尔加斯少爷受牵连吧,对吗?不,皮埃利亚,不要打断我。我认为你做得没错……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也会这样做。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如果我也遇见了一个可能是老祭司先生的继承人的少年,单纯而善良,我想我也不会希望被另一个人 ‘胁迫’着伤害他。你说,如果获得了他的友情,我哪里还需要费上这么多年的功夫呀?哈哈哈哈……” 布兰卡斯再次仰头大笑,笑声让皮埃利亚浑身一片寒冷。这寒冷却让他几分冷静。布兰卡斯还在说。 “可是……皮埃利亚啊皮埃利亚。你为什么在做什么事的时候都不想想你的布兰卡斯叔叔呢?你想要佩里教授的信息,碰碰晶石发讯息问问布兰卡斯叔叔嘛……你想要买到到多米尼亚去的车票,动动终端发通讯给布兰卡斯叔叔嘛……干嘛非得要委屈那位可怜的夏里司·阿尔卡纳先生呢?哎……” 皮埃利亚僵直地坐在后座的靠垫上,一动也不敢动。布兰卡斯接着说下去。 “但是,你居然还帮我解决掉了那个真正的继承人……”布兰卡斯轻咳一声,又扬起微笑,像他惯常而来的那样。皮埃利亚极不自然地向窗外望去。 “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亲爱的皮埃利亚?唉,你什么都好,只是,下次,你该听话一点,把你想要的一切,都告诉你的布兰卡斯叔叔呀。布兰卡斯叔叔什么都可以帮到你呀……你说呢?” 当皮埃利亚缓缓转回头的时候,只看见布兰卡斯举着散发着白金色荧光的佩剑,剑尖蕴着一股寒意,指向自己的脸。白色的晶石小车已经停靠在僻静无人的路边,有几个打手模样的人从跟在后面的另一辆车上下来。 “走吧,皮埃利亚。他们会按照我的要求,好、好、照、顾、你、的。”
32 黄昏已经全数碎裂开来,像哭又像笑、像喜又像哀,总的来说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句嬉笑、一则谎言、一句未能实现也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承诺被时间压成一块玻璃,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碎裂的声音像是被涂满了哀戚戚的色彩,像一只扰人的虫豸张舞着黏腻的爪牙趴伏在他身上,也不是真的要进行什么杀戮的工作,充其量只是玩玩。只是玩玩罢了。无边无际的海水里溶解了比治疗绝症的病人服用的药剂加在一起更大剂量的黄昏,波纹里阡陌纵横,一迷路就是二十六年。 他的「天目」终于完完全全地在他颈项上的挂坠下张开,在他脑中旋转着重现崩坏与荣光的纷争,如同虚妄之火正在天幕中灼灼燃烧,焚尽一切过去、现在与未来。橙色的天空流下来,他心中无声的喜剧调的狂吼,无声的悲剧调的嚣鸣。嘶吼原是为了释然,现今竟成了宏阔面前的无力呐喊;缄默原是为了隐忍,现今竟成了渺微面前的自轻自贱。他现在能做的仅仅是他现在能做的。 这是哪里……是不是「圣殿之上」的那片「星骸长空」?那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自己全身都隐隐作痛、湿冷难耐? 本能性地,呕吐。透过透明的一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或许是胸腔、或许是腹腔——里面有一颗海水做成的心脏也在蠕动,心脏上的水波纹随着身体一起跳动,好像正试图用心脏一起融化他、拥抱他、毁灭他。 这里不是「星骸长空」。他还没有资格到那里去。也许神明们有更多的未完成的事宜要交给他做。 “先生,先把您的湿衣服换掉吧,不然,会感冒的。”一个少年的声音传了过来。塞德里克起身,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叶小舟之上,船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浅绿色的影子。他于是努力抹掉眼中死泉一般的海水,这才看清楚了那个影子的样貌。那个年轻的男人有着活力的表情和不知疲倦的动能,一双浅蓝色的精明眼眸中蕴藏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东西的样子,在他金丝框出的浅绿色的镜片后面闪烁着无迹的微光。 接着,塞德里克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裹着一条淡色的浴巾,浴巾下是一身被海水渍得精湿的衣服,自已身边还有一个没有拆封的棕色纸板盒子。小舟正在水上轻轻飘着,到远处高高隆起的岸边还有着两三百米的距离,船的两侧一边是看不清尽头的「基尔菈莫外海」,另一侧是铁灰色高耸的崖壁。塞德里克把手疑惑地伸向那个盒子,抬眼只见到男人轻轻点了点头。他于是将箱子打开,果然,那里面是一套全新的衣服,里面有一件衬衣、一条长裤,甚至合身的内衣与鞋袜都一应俱全。塞德里克心中十分诧异,但身上又着实是湿冷难耐,索性按照那男人的指示用最快的速度擦拭身体、换好衣服。衣服果然全身都很合适,但只是那样式略显怪异,好像是基尔菈莫的商业区里雕梁画栋的大饭店门外门里站立走动的侍应生或是服务员的制服。塞德里克心下诧异,不禁轻声问道:“请问,您是……” 男人抬起头,仿佛第一次看见塞德里克那样眨眨眼,回答说:“……叫我内维莱士就好。”说罢,他低下头,红润的指尖轻轻碰触水面,塞德里克低头,能看见小舟周围的水面、水体和水底的某种水生植物都微微泛起蓝色和绿色的光晕,摆动着推起小舟前进。“……今天天气不错,我就想着要出海来钓钓鱼。船开到北海,我看见下了雨,就想着到这里来钓一钓基尔菈莫雨天才有的「艾柏洛鱼」,结果……结果,让我碰上了您这样一条‘海茉里阿鱼’。哈哈哈……” 塞德里克眨眨眼,心下疑惑颇多,却发现自己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于是只是向他道谢。内维莱士笑道:“哎呀,没事啦。只是我在钓鱼的路上恰好经过了这里嘛。” 塞德里克内心深知,这绝对不会是偶遇,但这男人显然并不愿意多说,如若追问便更是徒劳。在这茫茫的北海,又是孤舟寡人,反正自己连死亡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还能有什么别的更恶劣的呢? 内维莱士又开口了:“哎,先生,您打算去哪里呢?” “我……” 听闻此问,塞德里克心中忽然的茫然。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 见塞德里克说不出一句话来,内维莱士做恍然样道:“哦……原来又是个无处可去的人呀。先生,您就算是无处可去,也不能跳海呀,您说呢?” “我……我不是跳海。我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哦?那您之前一定是经历过什么不得了的事了。我可不想让您再‘不小心’掉进海里去了。既然您无处可去,那就和我一起去上班吧?” “和您……一起上班?” “是啊!我今天傍晚要去的地方,那可是有吃有喝、一应俱全。您一定饿了吧?跟我一起去吧……!” “好的……谢谢。”塞德里克应付式地回应。他并不知道这个一切都看似未知的男人到底是何用意,不过无论他是何用意都无关紧要。在这短短的一个星期里,谋杀、逃遁、欺骗、背叛、死亡,他都已经全数经历过,还能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吗? 内维莱士站起身来,双手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其中交织着绿色与蓝色的光丝,好像世间的草木与浪涛的灵魂在这一瞬间同时汇集成这样一个圆形的光面。光面在内维莱士的手的驱动下汇入海水,塞德里克能感受到水元素力和木元素力的澄明与生机正同时推动着小舟加速前进。生机、生命、生死、生活。他回头向黄昏中的悬崖望去,却似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那感觉就像在做一篇有关于「生」本身的习题册时忽然想起来有什么遗漏,看到的却只是被水洗净的空白题干,标准答案倒吊着悬在空中,还湿灼地闪着光。 黧黑的森林被焦色的黄昏烤上一层金色的边。谁会想到,切莉安娜的生命刚刚在那里结束呢?谁又会想到,背叛他们的竟然会是皮埃利亚,而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竟然是小薇呢?回想起来,那时,其实也多亏了有小薇出手,否则凭他一个赛特尔学院高六年级还没有毕业的学生,何以斗过老谋深算而稳居「金之司仪」之高位已经数十年的布兰卡斯——尽管他的「天目」已经被崩坏调律的震颤打开?可是,现在,谁还知道她小薇的处境如何呢? 塞德里克心中一片混沌。再极目远眺,已经看不见究竟何处才是他落水的地方。不过究竟何处都无妨……这都已经不重要了,也不会再重要了。 基尔菈莫北区的山林深处,停着一辆深绿色的晶石大车。车子锁着,它的主人夏里司正沿着林中小径飞奔。他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驾车离开了家,来到了昨夜驾车送那一行四个人到达的旅馆处。在缥色微亮的晨曦中,夏里司看见皮埃利亚带着另外两名女子和一名男子坐着一辆公共晶石小车离开旅馆。这几个人,他昨天晚上其实都见过了,只不过那时候天色太黑,看不清楚他们的样貌。今日早晨再看看,一目了然。他并不在意那个神经质的老妇人和古灵精怪的小巧少女,只是对那个紫红色的少年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看见他浑身都萦绕着一股忧郁孤楚的气质,又看见他短衣短裤短袍一身精干的模样,不禁想到:皮埃利亚就是带着这样一个少年一路逃亡的吗……?有意思呀。 关于皮埃利亚的逃亡历程,夏里司除了那位佩里教授,其实一无所知。皮埃利亚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内情究竟如何,只是恳求夏里司相信他的无辜。 而事实是,夏里司也的确全盘相信皮埃利亚的无辜,按照皮埃利亚的指示调查了佩里教授的住址、又深夜接皮埃利亚一行四人离开「祭司宅邸」。 夏里司自诩为非感情动物。但他不曾预期自己会在皮埃利亚流亡在外之时如此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想要进一步参与进这盘棋局,但却被皮埃利亚严辞拒绝。他不知道皮埃利亚的拒绝是出于担心还是不信任。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让夏里司感到愤怒。他认为这是皮埃利亚对他的能力的怀疑。他从来都不是个顺从的人。于是他悄然驱车尾随,直到他看见那辆公共晶石小车跌撞着冲下山谷去。 他心中突然荡漾起了一种莫名的澎湃。他把车子停在一边,徒步向那小车下坠的方向跑去,却感知到了巨大的元素波动,接着被更大的冲击波震着后退了几步。他心下一阵不妙,却反而加快了脚步。地面上荆棘丛生,夏里司顾不得管被棘刺划破的皮肤和衣服,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终于感到时却只看见皮埃利亚和布兰卡斯一起钻进了布兰卡斯那辆白色的晶石小车里。 他自顾自地认为皮埃利亚是被布兰卡斯胁迫了。他并没有看到那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他连忙又顺着原路返回到他停车的地方,驱车猛追。漫山遍野,也不知道他们开向了何处。 夏里司正要彻底失去希望之时,一辆黑色的晶石小车迎面开了过来。他能隐约看见,后座上的人好像正是皮埃利亚。车上他身边的、前座上开车的、副驾驶上全副武装的,似乎都是布兰卡斯的手下。夏里司猛地掉头,和那辆小车并排而行。这次,他看清楚了:那车里的人果然是皮埃利亚,车上倒是不见布兰卡斯的身影。 皮埃利亚显然也看见了他,那眼神好像如死灰复燃。他于是向皮埃利亚点点头,车子猛然加速,向小车撞去。
33 十八点五十五分,基尔菈莫「圣域」高层圣职人员最终决议发布会将于五分钟后开始。基尔菈莫「圣殿」门外人流如织,「神圣报告厅」一楼高广的厅堂已经被来自瓦尔哈拉各地赴会的贵族和记者挤得水泄不通,各色的晶石、参差的稿纸、精致的首饰、高定的礼服、多样的点心,全数在会场之中闪烁发亮。一个星期以前,原定的「春日祭典」取消,大部分贵族和记者选择了留守在基尔菈莫关注事态的发展,所以在今日的发布会上,他们所有人的兴致比一周前更为浓厚——因为这一次发布会,还是在继老祭司先生遇害后基尔菈莫「圣域」高层圣职人员首次集体公开亮相。人群中有身着白金黑三色制服短袍的侍者穿插着为各位来宾送上饮料和小吃,步履格外艰难。只有二层那些悬挂着不同颜色的绸带和晶石的豪华包厢里还有空着的座位,从包厢外的元素符号可以看出来,那是留给前来参议的「圣域」高层圣职人员们的。 可是,这场戏的主角还没有登场——尽管观众已经等待了多时。 基尔菈莫「圣殿」顶层的「祭司办公室」里。卡菈里斯夫人的葱茏玉指在白金色的长发间轻轻整理几下,再睁开双眼的时候能看见那里面有比惯常更狠戾狂傲的寒光。她接着整理整理纯黑色绸缎长裙的花边衣领,把帽子扶得倾斜得恰到好处,放下黑纱,仍然遮不住那种高傲和精明。她透过这欲盖弥彰的黑色帽纱,注视着缓缓开启的金色大门。 “布兰卡斯。你已经迟到了……那些记者们和那些贵族们已经在下面的「神圣报告厅」里面等你了。” 布兰卡斯脚步轻轻,走进来的时候看见卡菈里斯夫人,微微有些吃惊,不禁仰头看向屋顶那个藏有留影晶石的角落。 待「祭司办公室」的金色大门完全关闭而布兰卡斯完全走进来,卡菈里斯夫人微微笑着站起身来,从黑纱之后尖锐地看着布兰卡斯道:“哦,布兰卡斯,你这个胆小鬼。在我来之前,我早就已经叫人把这一层的留影晶石全都给屏蔽掉了。” “哦,我亲爱的莉莉。你怎么在这?”布兰卡斯微笑着走上前来,心中却是一片阴沉。这个女人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成功在即,他更不能因小失大。可她并非鲁莽草率之辈,为何偏偏要在此时冒险?布兰卡斯思考片刻便恍然大悟:这是威胁。在他得到一切之前的威胁。在那之前,无论卡菈里斯夫人说什么、要求什么,他都必须忍耐。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呢?到目前为止,这件屋子还是在我丈夫名下的办公室。尽管,过不了多久,它就要变成你的了……是不是,嗯?”卡菈里斯夫人浅笑而答。 “它变成我的之后,你……还是随时可以来的嘛。” 布兰卡斯绕道白色的晶石大桌后,探身亲吻卡菈里斯夫人的面颊,她却向后一躲,避开了布兰卡斯的吻,脸上似乎还有些嫌恶。 “布兰卡斯……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相信你。你一向喜欢花言巧语,无论是对你的敌人还是朋友。我丈夫就是这么上当的……我可不想重蹈那个笨老头的覆辙。” “哦,亲爱的,别这么说……我们之间一直都很信任,不是吗?” “哦?信任我,还要派人来监视我吗?” “我?我派人去监视你?怎么会呢?” “行了吧,布兰卡斯!你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库露塞塔,我的园丁,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库露塞塔?库露塞塔……?这个名字……我好像还真的没有听说过。她都做了什么?” “得了吧,布兰卡斯。那个贝坎利的傻姑娘可是你的管家介绍给我的,你会不知道?你难道忘了?” “杰塞尔塔小姐介绍给你的?她怎么没告诉我?” “我本来也以为是她没告诉你,可是,有一天晚上一点多,就是那个傻姑娘,她偷偷溜进了那老家伙的书房……!”卡菈里斯夫人眯起眼睛。“你别告诉我那个长得就像个蠢货的姑娘自己会对老家伙那个抽屉里放的东西感兴趣!” “哦?后来呢?库露塞塔怎么样了?” “呵呵。你知道她怎么样了。” “可怜的姑娘,库露塞塔。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呀,莉莉。” “哦?要我给你面子吗?”卡菈里斯夫人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冰蓝色的双眼仰视但不服帖地盯着布兰卡斯的脸。“那,布兰卡斯,你打算给我什么呢?老家伙的祭司职位归了你,这基尔菈莫「圣域」的领导大权归了你,瓦尔哈拉的至圣的名声也归了你。可我呢?他的房子、他的财产、他的权力,我哪一样都没有得到!我眼看着就要去基尔菈莫商业区的街头流浪了!” “哈哈哈哈……美丽神圣的基尔菈莫「圣域」,就连乞丐都是这样的奢华妩媚吗……” 听闻此言,卡菈里斯夫人美目瞪了布兰卡斯一眼。布兰卡斯接着又道:“哦,我亲爱的……你不是还和那个女人,叫什么海米亚司的,签了合约吗?那里可是有老东西九成的遗产呢!” “可是,你不是刚刚把她除掉了吗?” “难道你想让他们把我们几个都除掉?” “反正我现在还是一无所有。这下子,老头子的遗产全都捐给赛特尔学院当基金了。而且,我还听说管理赛特尔学院和基尔菈莫「圣域」财务接洽工作的那个秘书长最近正准备要离职退休回家呢!你该不会要继任吧,布兰卡斯?我可是听说你对教育事业很是重视呢!要给赛特尔学院捐一整套高精实验器材吗?干嘛不给梅那萨斯的基础设施建设多拨一点钱呢?”卡菈里斯夫人的嘴角勾起一丝鄙夷的笑容。 布兰卡斯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并未发作,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和声音:“我也听说了那位秘书长正在抓紧利用她离职前的时间雇佣一家高精实验仪器工作室筹备给赛特尔学院所需的仪器用品规划呢。怎么了,亲爱的?我看,那家工作室的老板可是老头多年好友的儿子呢。他是何时拜倒在你脚下的?” “一家普通的工作室的佣金又怎么可能能和这座巨大的「圣殿」相比呢?” “可是……哈哈哈哈……连我都是你的,何况是一所在我名下的「圣殿」呢?”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什么人?丈夫吗?那你的妻子……她该怎么办呢?我们一直在演的这场戏,又怎么收场呢?” 布兰卡斯低头,将卡菈里斯夫人拥入怀中。“哎呀……亲爱的,有了祭司的位置,我们就有了一切!等过了几个星期,这边的事都安排好了,我就到基尔菈莫的外海为你买下整座岛屿……我为你建一座宫殿……好吗?” “你想要甩开我,还想把我扔到什么破岛上去!我明白了,布兰卡斯。我是对你没用了,对吧?从一开始,你找我去当你的情妇的时候,你就是想要利用我,对吧?怪不得你的计划对我从来都不会有任何好处……原来你根本就没有打算给我留任何东西!” “唉呀,亲爱的,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布兰卡斯再次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我是想说,当初老头派人去赛特雷斯接他那个该死的维努托尔斯血统的继承人的时候你就瞒着我,我派人去基尔菈莫码头拦截他们,你还要阻止我!” “可你现在知道了,那男孩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继承人!” “当时你可没有这么确定。你不是调查过了,他的身世、来历和其他一切情况都和你掌握的完全吻合吗?布兰卡斯……你骗我说你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其实你所谓的‘安排’只不过是想借那个男孩的手杀了老头,以便拿走他那「密室」里的东西!” “唉呀,亲爱的,你别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这么多天来,你给他吃的那些药是干什么用的?你难道不想让他死吗?现在,有一个替罪羊来帮我们做这件事,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说得对,我就是要他死。我恨不得他立刻就死。明明是你不让我下手!我明白了,布兰卡斯。你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以便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怕你直到老头死了之后还弄不清楚他那个新的技术设计在哪。你让我天天陪着这样一具半死不活的尸体过日子,你心里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要不是老头都把他的继承人弄到基尔菈莫来了,你估计根本都想不起来要动作,对不对?” “亲爱的,拿到那设计对我们都有好处!” “是吗?恐怕是对你有好处吧,布兰卡斯?那老东西的遗嘱,也一定是你的杰作吧?” “这次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亲爱的。”布兰卡斯皱起眉头,看看桌边的沙漏,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说吧……亲爱的,你到底想要什么?不要老总是这样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呀。” “我要你名正言顺地娶我。”卡菈里斯夫人深知在和别人做交易的时候,一定要先喊出一个天价,这样在要求其他的时候就会显得更合理些。 “好,好。等我成了祭司……什么都可以。”布兰卡斯闭眼,深呼吸。 卡菈里斯夫人没有料到他真的会答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当她抬头再次看向布兰卡斯的脸时,突然又觉得已经无计可施,这个阴险的男人。“呵。你最好说得是真的……” “好啦好啦……别让记者们等太久了。我要先下去了。” 金色大门徐徐关闭,留着卡菈里斯夫人独自靠在椅子上愣神。 塞德里克跟着内维莱士一同在基尔菈莫北港下了船,两人一同登上内维莱士停在北港门口的晶石小车。内维莱士安排塞德里克在后座坐好,自己则到后备箱中翻找起东西。片刻之后,他回到车的前排,身穿一身和塞德里克身上的制服样式一模一样的制服。 内维莱士嘻嘻笑道:“这是我们工作时穿的制服。和你那件差不多吧?” 塞德里克微微点头,接着靠在车后座上。如此的煞费苦心,内维莱士绝对不仅仅是为了给他一顿饭而已。塞德里克压住想要提问的冲动:他瞬间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需要让他知道的自然会让他知道,不需要他知道的怎么问他也绝对问不出来。反正,能填饱肚子的话,也好。再说了,这身衣服的形貌看着并不像什么三流场所的服务员制服,无所谓了。 内维莱士运元素力启动晶石小车。塞德里克向窗外望去——他看见黄昏只剩下橘色和紫色的余晖,像一场精致苦刑的余韵,基尔菈莫峰顶的「晶石」的光亮渐渐变得微弱,就像一首乐曲的终末余响,溶解在正逝去的黄昏里。四周的空气都软烂的、带着火烧的颜色和气味,像火又像光,袭扰他的一切。此时方才能感觉到困倦疲惫……塞德里克闭上双眼。 耳中还有残存的海水敲出的沙沙声,随着时间的流逝好像渐渐远了,可是声音却还在,听起来好像是一个老妇人模糊的哀哭声。塞德里克看不清楚自己是梦是醒,不过仍然试图努力睁开双眼,四周却仍然是漆黑一片。哀哭声更近了,恍惚间,塞德里克竟以为那是切莉安娜的亡魂前来找他了。不能怪他。 却只听见一道熟悉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Euko aès derakas……」 塞德里克心中大惊:莫非,竟然被内维莱士带得又回到了布兰卡斯的「金之司仪宅邸」?他很想努力站起身,可四肢却僵硬发冷,无法挪动分毫。他努力挣脱那不知何物的束缚,猛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从已经开始减速的小车后座上突然站起。 还好,只是做梦。 “到了,先生。我们下去吧。”内维莱士把车停稳,转头对塞德里克说。塞德里克钻出车后座,向四周看看:只见小车正停在一个拥挤的停车场中,远远的能看见一座宏伟华丽的宫殿和一大块悬浮的晶石,周身散发着白金色的柔和荧光。这……这不是基尔菈莫「圣殿」吗? 塞德里克心下大惊,问内维莱士道:“您在这里工作吗?” “唉呀,我可没有那么强的能力。我只是个小服务员,来这里端盘子的。今天晚上,这边有活动,我就是跟着老板来一起干活的。” 内维莱士递给塞德里克一个晶石胸牌,让他别上。塞德里克看到内维莱士他自己的胸前也已经别好了相同的一个。 他心中犹豫。又一次回到这「圣殿」吗……?这里不知道还藏着什么样的危机。 “唉呀先生,您怕什么呀!这可是基尔菈莫的「圣殿」呀!里面肯定不会有什么吃人的恶灵的,嘻嘻。” 内维莱士显然只是说笑——这也表明了他大概不会是布兰卡斯的人。可他究竟来自哪里?事已至此,塞德里克已经失去了掌握自己行迹的能力。在这场演出中,他只是一个小配角罢了。不过还轮不到他下场。他突然好奇起这场天罚与洗礼的终幕剧究竟会如何收场。尽管他四肢上绑缚着的傀儡的悬丝尚且还掌握在命运的手中。 他别好了晶石胸牌。
内维莱士不知道从哪里——或许是门口的「侍者登记处」——拿来了两个装满了炽光果蛋糕的托盘,并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塞德里克。塞德里克装模作样地跟着内维莱士一同穿梭在人群中,目的地其实是会场的一个不起眼的阴暗的小角落。他抬眼看看,见四下无人,便捏起一块蛋糕送进嘴里。炽光果的味道和奶油加在一起有点像融化的黄昏,不过这次没有海的味道。 他实在太饿了。 没过多久,原本盛满了整个托盘的蛋糕就被塞德里克吃得一干二净。他刚想回去找内维莱士再要点别的东西吃,安装在会场墙体中的传音晶石却高声宣布:大会正式开始。 原本嘈杂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遮挡住晶石台面的帷幕缓缓拉开,「圣域」的诸位圣职人员陆陆续续从会场两侧的通道登台落座。布兰卡斯最后一个登台,坐在最中央的那个座位,身上穿的长袍还是在下午和塞德里克打斗时穿过的那件,不过看上去就像新的一样,他头顶的双角也已经恢复原样。他脸上的表情格外哀痛而严肃,就像之前每一次他出席话题沉重的活动时,晶石光屏上他仿佛亘古不变的表情一样。今日他镇定得仿佛整个下午都在冥想修行,根本没有到过基尔菈莫北海的悬崖海岸去进行那惨无人道的杀戮。 大会主持提出,先为老祭司先生默哀一分钟,全场听闻此言,顿然鸦雀无声。塞德里克趁机抬头向四处看看:没见到皮埃利亚的影子,卡菈里斯夫人倒悄然出现在了二层的包厢中,一袭黑衣黑裙、正襟危坐,遮面的黑纱后面无表情。塞德里克仔细端详起卡菈里斯夫人的形容。她的表情似乎并无异样,不过,即便他与她相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兴奋还是没能被塞德里克忽略。不过这也可能是错觉,塞德里克皱眉,这样告诉自己。 主持人并无过多赘述,直接切入主题。晶石台面上的圣职人员们开始进行晶石投票表决。很快,台面上的晶石大桌上划过几道各色的元素力光束,在台前的「圣谕晶球」中汇合。主持人缓缓走过去,运元素力轻点塔尖,按照「圣谕晶球」中浮现的「原初密文」的内容宣示决议结果:全票通过认命塞里司·布兰卡斯先生、前任「金之司仪」继任为瓦尔哈拉第三十四任大祭司。这结果其实并无悬念。布兰卡斯在台上微笑,起身,鞠躬,坐下。人群中有人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掌声迅速扩散到整个会场。 待掌声稍作停顿,就有记者向主持人抢先提问道:“请问,这次大会上全部尊敬的圣职人员们都认可选定布兰卡斯先生继任为新任大祭司,这次决议的提出者和同意者中包括老祭司先生的后代吗?” 主持人回答道:“祭司先生的继承人还尚未出现,所以所有的圣职人员们都一致认同应当以其缺席来处理。” 塞德里克心中黯然:那个胆小但精明的中年妇人已经葬身在那断崖下的海水之中,她将再也无法出席任何会议了。 又有记者追问道:“那对于这件事,卡菈里斯夫人的态度如何呢?” 主持人显然对于这个问题早有预料,回答道:“从理论角度而言,卡菈里斯夫人并不属于基尔菈莫「圣殿」高层圣职人员,因而并没有被邀请上台参与决议。在大会结束之后,您可以亲自去采访她。” 主持人并未抬头眺望二楼包厢,可各大媒体的记者们早已经发现了目标,各种样式的专业留影晶石长枪短炮地对准了二楼正中缀有冰蓝色幔帐的包厢。卡菈里斯夫人漠然端坐、面无表情,仿佛正在旁观一场闹剧。 塞德里克暗自佩服卡菈里斯夫人的演技。她就那样保持着端坐的姿态,以最高傲的形貌面对一切试图了解内情的人们,甚至高傲的发丝和高傲的长耳都一动不动。 此时,又有记者点名提问布兰卡斯,让塞德里克更加聚精会神,转回头盯着晶石台面上的动向:“请问,既然祭司先生的遗嘱上表明过,只有在三十天内找不到他的继承人才会再另行安排,那为什么不等祭司先生去世后三十天再举行此次发布会,而是选择在祭司先生去世后一个星期就匆忙举行呢?是因为怕在老祭司先生的继承人找到了之后,布兰卡斯先生就无法正式继任祭司了吗?嗯……这个问题,请布兰卡斯先生回答。” 主持人回头看向布兰卡斯。布兰卡斯微微点头,接过主持人手中的传音终端晶石,稍事斟酌,回答道:“谢谢。其实……我认为大家有目共睹……自从尊敬的祭司先生离我们而去之后以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就一直担任着临时,或代理祭司的职责。但因为仍然要兼顾我作为「金之司仪」的原职位的工作,履行祭司的管理责任时仍有诸多限制与不便。「圣殿」高层圣职人员们一致认为,长期如此进行下去会严重影响基尔菈莫乃至整个瓦尔哈拉的政治状况看,因此决定了早日召开这次发布会进行决议。当然,如果祭司先生的继承人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并找到我们,他……或她,随时都可以向我们「圣殿」高层圣职人员们提出顶替我继任祭司的要求,到时候我们一定会还给他或她应有的权力和位置。” 布兰卡斯回答完毕后,主持人高声宣布再接受一个提问就结束大会,记者们于是蜂拥着挤上台前,会场前排顿时一片混乱。主持人见状,无奈之下只能稍稍让步,改成接受最后两个问题。 这时,塞德里克耳边突然有人低语道:“先生,您还等什么呀,快举手上台啊!” 塞德里克一个激灵,转头一看,只见内维莱士正抓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还指着台上的主持人。塞德里克不知他是何用意,只是越发确定他的来历绝对不简单。 他问内维莱士道:“我?我去问他?我又不是记者,我有什么好问的?” “唉呀,先生!您就别装了!其实我早就认出来了!”内维莱士绿色镜片背后浅蓝色的双眼竟闪烁出了亮光。“你就是一周前的新闻上说的那个从赛特雷斯到基尔菈莫来参加「春日祭典」的那个谋杀嫌疑犯,我说得没错吧?” 塞德里克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但是听闻「谋杀」二字,仍是心下一悸。路上聊天时,他其实一直对这个词以及他来基尔菈莫的缘由有刻意规避,此刻乍一听闻内维莱士将这个词赤裸裸脱口而出,他不由得有几分心慌。 内维莱士见塞德里克心一脸惊慌失措,笑着开口道:“唉呀,我看您是位好先生,不像是能干出那种事的人!我不相信您会是谋杀嫌疑犯。我倒觉得,那个老祭司不远万里把你接到基尔菈莫来,其中必定是大有文章!你难道不是老祭司的继承人吗?快举手吧,难得这里有这么多记者在!” 说着,内维莱士不由分说,握住塞德里克的手腕,将其高高举起。此时,台上的主持人正在挑选最后一个提问者,内维莱士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一块传音晶石,高喊到:“祭司先生的继承人在这里!祭司先生的继承人在这里!” 塞德里克想要拦住他,却已经迟了。内维莱士那经过传音晶石放大过的顿时响彻了整个大会议厅。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向他们的方向翘首而望。内维莱士取下传音晶石,又大喊一遍:“对,没错!就是我身边的这位瓦尔加斯少爷!他就是老祭司先生的继承人!” 记者们这才幡然醒悟,将形式各异的留影晶石对准了塞德里克和内维莱士的方向,留影时光闪烁的样子一如昼星。人群主动为二人让出一条过道,内维莱士拉着塞德里克迅速向晶石台面的方向跑去。 愕然与布兰卡斯的目光交错,塞德里克看见布兰卡斯瞬间流露出讶异之态,随即换做轻蔑。这大概是因为,以布兰卡斯的想法,认为他只能靠着这种吸引眼球的手段博取关注吧。索性,塞德里克一步跨上高台,直面台下的灯光和留影晶石。虽然自己曾经只是个贪心的小骗子,但他仍然亲眼目睹了布兰卡斯的罪行。既然自己已经站上台来,那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吧……尽管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相信。 塞德里克正欲开口,布兰卡斯却先站起身来,说道:“瓦尔加斯少爷……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您怎么没告诉我,您本人其实就是祭司先生的继承人呢?不过,您应该不会是他的儿子吧?也太年轻了些,嗯?哈哈哈哈……” “不,我并不是老祭司先生的继承人……老祭司先生的继承人已经无法来到这个会场了!因为……因为,就在今天下午,她已经被你杀害了!” “哈哈哈哈……这是多么严重的指控啊!我杀害了老祭司先生的继承人……?这会不会太可笑了点?既然您能讲出如此荒谬的言论,那为什么,您不告诉大家,就在一周前的中午,在您离开了老祭司先生的办公室时,他有没有感觉到不大舒服,或者,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告诉您他不大舒服了,因为在那时候,他已经遇害了;而那时,他办公室中的「密室」里面也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布兰卡斯语气越说越快,像是一个严厉的教授在数落怠惰的学生。“请这位’’’尊敬的’’’瓦尔加斯少爷再说说看,既然您并不是老祭司先生的后代、也并不是老祭司先生的继承人,那您又是怎样拿到了那张「信笺」,成为那个「神幸之人」,又‘理所应当’地乘船来到基尔菈莫的呢?!” “……我在上学的路上,不小心撞倒了老祭司先生的女儿,这份「信笺」就是她掉在地上的,我想要还给她,她却已经走远了,我才自己留下的!” “您的意思是,那份「信笺」是您偷来的?您拿着偷来的「信笺」来到了基尔菈莫,混进了「圣殿」里面,又谋害了老祭司先生,居然还有胆量到这里来,到这个高台上来和我们叫板?!那我就想问问您了,您来到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我来这里,就是想要告诉大家,谋害老祭司先生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虽然我不知道老祭司先生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但,我亲眼看见了你杀害他女儿的过程!你,才是真正的杀人犯!” 全场再度哗然。布兰卡斯面上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随即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您难道忘了,在您离开时,您给老祭司先生喝了什么东西?您给老祭司先生喝的那瓶水里,又有什么呢?如果您忘记了,我想,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为您记得,因为新闻和报纸上都说得清清楚楚……那瓶水里有不该有的东西,正是它们导致了老祭司先生的死!” “对不起,布兰卡斯先生。” 人群中又有人举手发话。众人循声而望,只见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着「流光军」的制服,正向着台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那是弗莱西卡队长。 “布兰卡斯先生,鄙人很抱歉打断了您的演讲,但鄙人的拙见是,鄙人需要站出来澄清一下这件事。我们已经取消了对这位瓦尔加斯少爷的通缉,因为根据我们办公室和晶石棱镜工作室的联合分析,在瓦尔加斯少爷给老祭司先生喝的那瓶水里,并没有检测出任何有毒物质。鄙人认为,在鄙人与您之前的谈话之中,鄙人曾经提及过这一点。您不会不记得了吧?” “哦,弗莱西卡队长!真高兴您居然也能腾出时间来参加这场大会。不过,我好像并不记得您有曾经说过,您的小队已经停止寻找这位瓦尔加斯少爷了,是不是?” “哦,对不起,也许鄙人并没有把话说明白。鄙人与鄙人的小队的确还在寻找瓦尔加斯少爷,因为,这边还有一宗案子没有破。”弗莱西卡队长耸耸肩。他身后的人群越拥越紧。这场面对于任何报社媒体来说,都是个百年难遇的良机。弗莱西卡队长眼看着就要再无容身之地,索性自己一步跨上了台。 布兰卡斯微微一笑。这是他脸上最常见的表情,能掩饰他的一切心理活动。弗莱西卡队长的突然出现是今晚的第二个意外。这两个意外都让他紧张,但他并不慌张。无论是那男孩或是队长,都不可能掌握任何证据。于是他淡然地说道:“所以,并没有任何人给老祭司先生下了毒,是吗?” 队长听闻此话却连连摇头。“不,不,老祭司先生的确中了毒。” “哦?是不是我的听力出了什么问题呢?您不是刚刚才说过,祭司先生并不是中毒而亡吗?” 布兰卡斯扬起眉毛。没人知道他心里多紧张。 弗莱西卡队长笑了,只不过他这笑之中未必还有多少笑意。 “是的,祭司先生的确并非中毒而亡,但鄙人和鄙人的小队的确从他的遗体特征中检查到了中毒的迹象,不过中的毒量很小。” 布兰卡斯脑中飞速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不可能!那药是他委托专家精心配置的,此前从未问世,功能平常、毒量更是微乎其微,摄入人体之中,只会对某些脏器造成轻微但不可逆的伤害,而这种伤害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才能造成彻底的能量衰竭,毒素在身体中几乎检测不到;况且,老祭司服用这份药才仅仅一年,积累量和时间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够致命的程度。再说了,这药是去年的最新研究成果,昂贵至极、也秘密至极,整个瓦尔哈拉也不见得能有多少执行机关能想起来对它这方面做检查。这其中或许有诈。 布兰卡斯于是皱起眉头,对弗莱西卡队长说道:“队长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祭司先生在「圣殿」之中时时刻刻都受到许多人给予他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在家,相信也可以享受到来自卡菈里斯夫人的细心呵护。队长先生,我们都非常关心这个案子的进展,我们也希望您能够早日弄清楚一切……我们更希望,您所发表的言论句句属实。” “当然属实……并且,鄙人谨代表鄙人管理的小队表明观点:所有人都想弄清楚一切。可是,这个案子不好破啊。” “哦……弗莱西卡队长先生。您眼前的这位瓦尔加斯少爷,恐怕就能为您提供不少有价值的重要线索,比如他为什么要冒名顶替祭司先生的后代来到基尔菈莫,又为什么要偷走祭司先生的「密室」里的东西而后携带着它逃跑呢……当然,我认为您一定不会想要在这种地方开始审讯,我也不想让在场的诸位记者朋友们以及贵族们等得太久。我想,「神圣审讯室」离这个会场应该不远吧?我记得好像就在「圣殿」的十楼。既然这位瓦尔加斯少爷并不是祭司先生真正的继承人,那么不如让您把他带回十楼的「神圣审讯室」中细问吧……我们的会议马上就要结束了。”布兰卡斯微微颔首,浅紫色双眼微眯,似乎有几分挑衅似的盯着弗莱西卡队长。 “当然。鄙人真是抱歉打扰您了。”弗莱西卡队长连连点头,接着向塞德里克的方向走将过来。 正当弗莱西卡队长要将塞德里克带走的时候,台下突然又有人高喊道:“等等,老祭司的女儿在这里呢!” 这一次,是个女人的声音,高昂而尖利,纯熟的基尔菈莫官话中夹杂着些许风的味道,南方的口音。这声音,塞德里克听着似乎有几分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台下又是一阵剧烈的骚动。布兰卡斯这次的不满彻底溢于言表,着实皱起了眉。他冷笑道:“呵呵……这是在干什么?在这样一个严肃的会议上上演喜剧吗?基尔菈莫又不是没有歌剧院!”台下的众人听闻此言哄笑一通,却仍然翘首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终于,从人群深处挤出了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形。 那人并看不清楚面容,逆光中只能见得满头灰发,梳成一个极为常见的中年女人的低马尾。塞德里克微微吃了一惊,再定睛细看,果然是个中年妇女,身上穿着与自己身上样式相同的侍者制服,正昂首阔步向着高台走来。 随着她的身形里晶石台面愈发近了,塞德里克可以看清楚她胸口别着的晶石胸牌也一样闪着光。渐渐地,高台上辉煌的打光使得她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尽管她清冷高傲、自信大方的神态与那个前几日同行的精明算计但又胆小怕事的乡村妇人形象完全不符,塞德里克还是从她眉眼上的神态中认出来了:是切莉安娜!她怎么死而复生了?她何时能说得如此流利的基尔菈莫官话了?
等到四周一切的光明就只剩下基尔菈莫峰顶的「晶石」时,有一辆小车在悬崖边停稳。「晶石」渺茫的光晕中依稀可以见得那车上有一个纹路有如蛛网般的凹坑。 皮埃利亚此次本无任何逃生的机会,也失去了与外界联络的一切可能,本来他已经万念俱灰,夏里司的到来着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夏里司独立而孤僻。自从他还和皮埃利亚做同学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那个时候,皮埃利亚就曾经崇拜欣赏过他的特立独行、他的执拗、他的恒心。毕业之后,他与他二人一同来到基尔菈莫工作,在「圣殿」之中也一直互相照应,皮埃利亚因此而感到些许骄傲自满。可他并不是擅长应付感情的人,他知道他自己只是虚假的、伪造的感情的书写者,而不是它们的承担者。他和夏里司之间似乎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每一次有意识无意识地靠近它,无论是谁,皮埃利亚总会感到手足无措。所以,今日,在他对付完布兰卡斯的手下后,坐在夏里司的晶石小车的副驾驶位的时候也一直无所适从,不知究竟应当说些什么。 下车后他也一直无言。回头看向夏里司的瞬间,他感到一种从未在他眼前出现过的灼烧之意,像牝鹿的湿润的舌尖一样的眼神。他短暂地移开视线,过了几秒钟后又看回过来,轻轻说道:“我不能再让你为我冒险了。”夏里司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还烧着绿色的磷火,也不多说些什么。其实,他与皮埃利亚从来都没曾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之中,他自己做出的任何事情都仅仅是为了他自己罢了……善待一个人,因为这么做能让自己有满足感。自己其实无需知道任何事。多年与皮埃利亚的相处给了他一本解读红色眼睛的辞典,现在能清清楚楚地读出来:他需要他离开。理所应当似的,他会满足他的需要,就像他之前所做过的一切那样。 皮埃利亚背过身去,决绝朝着高耸的崖边走去。在他身后,深绿色的晶石小车上浅绿色的晶石车灯沿着路的弧度绕了一个弧,背道而去。没有人说话。 太荒谬了。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他得不到的藏品。那么,能否在那高耸的悬崖边找到一片破碎的黑色绸缎或一块崩裂的紫红晶石呢? 布兰卡斯的幻影又在他脑中浮现:「我早就告诉过你的……皮埃利亚。你应该多听听你布兰卡斯叔叔的话,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哦,不,没有劳克西先生了。他对我们已经失去价值了。」「哦,天哪,时间紧迫。皮埃利亚,你怎么还在做这样没有价值的事情?」「对的……你为我带回来了最有价值的东西。谢谢呀,哈哈……皮埃利亚。好孩子。」 「价值」。什么是「价值」?究竟什么才称得上是有「价值」?他又到底还剩下什么「价值」?哦,或许还有。至少布兰卡斯和他的那些个手下还在四处找他。他的存在,就是对布兰卡斯最大的威胁。如果想要继续存在下去,首先,就要彻底抹除存在的痕迹。 皮埃利亚从外袍的内兜里拿出那个银色的通讯晶石。晶石还微微闪着光。应该把它丢进海里面去的。「圣域」配发的通讯晶石的秘密就在于,它具有不可拆卸的晶核,这就意味着在这晶石中,时时刻刻都有着元素力在流淌,并向外发出信号,使得「圣域」高层圣职人员无时无刻都可以调查每一块「圣域」配发的通讯晶石的实时位置。这是布兰卡斯最强大的武器,随时都可以凭此置他于死地。如果再一次被他抓获,许多事情恐怕都将无法继续。 都将无法继续。 这句话突然浮上心头,让皮埃利亚正要将通讯晶石扔掉的动作一下子迟疑了。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没有做完的事……他突然想起,在二十年前的「眠冬祭典」上,他把偷来的镜片放进祖母破烂的衣兜……他于是一下收回手臂,在通讯晶石上沉重而悲痛地播出一串联络代码。 “哦,祖母,是我,皮埃利亚!” 通讯里,对方的声音显得格外惊异。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皮埃利亚突然难以抑制眼中决堤的泪水。 “哦,不……不。我没有在基尔菈莫。您……您放心,我暂时是不会回来的。一切都好。” 对方的声音于是温和下来。祖母已经年过九十,本来早就该享受天伦之乐,但皮埃利亚绝望地发现:自己操劳了三十多年,竟然什么也给不了她。她只是一个单纯而善良的老太太,曾经迫切地希望皮埃利亚能进入「圣殿」,在布兰卡斯手下工作。直到现在,她还把那里当做天堂,把布兰卡斯当成是一切的保障。直到现在,她还在说:“哦,皮埃利亚……只要你对你的布兰卡斯叔叔忠心耿耿,布兰卡斯叔叔就一定会帮你洗清罪名、回到基尔菈莫来的。” 可是皮埃利亚无法做任何解释。那个慈祥而偏执的老太太绝对永远也不会相信,她一辈子的恩人已经对她的亲孙子判了死刑。 皮埃利亚切断通讯,抬眼望向夜空。还是那样黑,黑得澄澈。星星也在对着他无奈。星星的无奈。 皮埃利亚又低下头,看见不知何时流下的泪在光秃的崖面上溅起和他人生一般浅淡的水花。 他狠狠地将通讯晶石砸向海面。 杰塞尔塔小姐缓缓放下手里红色的通讯晶石,好像那是一件很沉重的东西。她知道,造成这小物件如此沉重的原因其实是这一通通讯中密度过高的思绪。她缓缓关上宿舍奶白色的雕花大门,走出长廊,并没发出一丝声响。厅室中空无一人,灯光却过于明亮,明亮到它们不知何时群议着合伙照映的孤独都反着光,就像快慰的郁恼和郁恼的快慰糅合在一起,突然被充入大量无色无味的爆炸性气体,遇见火星子便无声地将其中内涵的一切随着空虚的爆发而炸出来,炸出来的亮闪闪的金花就像一个甜品店学徒做出来的过甜的蛋糕上撒多了的糖霜,将一切都覆盖得一塌糊涂。 楼梯上突然响起来巨大的脚步声。那个贝坎利来的女孩走起路来永远都那么大声。杰塞尔塔小姐想要尽力恢复平时的轻松表情,可是发现自己并做不到。她的双手在双眼上使劲揉搓着,待当她撤去双手时,只看见柯塞尔一脸惊慌失措地站在她面前,高声尖叫道:“哦,亲爱的杰塞尔塔小姐,您快点去看看吧,客厅的……晶石里正在播布兰卡斯先生的新闻呢……夫人……夫人,夫人她快要昏过去了!” 基尔菈莫「圣殿」一楼的大会议厅里鸦雀无声,就像一块寄错了地址的生日蛋糕。 切莉安娜缓步而稳健地登上高台。她经过内维莱士身边时,与他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塞德里克心中一动,仔细想来:哦,内维莱士分明就是切莉安娜在与卡菈里斯夫人会面的那天晚上描述过的那个人的模样。明明连名字都提过了,为什么自己就是想不起来呢?这样一来,看来就是内维莱士接受了老祭司的委托前去维努托尔斯寻找切莉安娜的。莫非切莉安娜也是被他救起来的?但是,她都被艾尔蒂那柄浸透了元素力的小刀击中了心脏,怎么能够起死回生呢? 塞德里克心中还在为此事纳闷,切莉安娜已经站在他的身边,转头对布兰卡斯鄙夷地一笑,说道:“呵,呵。真是太遗憾了呀,布兰卡斯先生。这么快,您就不记得我了吗?我必须得说一句,您的那位助手,或副手,或随便是谁……他的刀法真的不错,整个瓦尔哈拉也未必能找出来几个飞刀术比他强的人呀。可是,不知道您知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种东西叫做「浓缩元素力屏障」?” 切莉安娜说着解开自己的外袍,拉下衬衣的拉链,里面并不出乎意料地并不是普通的内衣,而浮着一层闪着淡淡荧光的薄布料,其中心脏的位置还触目惊心地插着一柄仍然淬着暴烈元素力的小刀。 “哦……布兰卡斯先生。您这么聪明,想必,不会连自己手下的武器都认不出来了吧?如果您不记得了,我想,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可以帮助您将它认出来的。”切莉安娜说着拔出小刀,另一只手覆盖在它上面运力一抹。顿时,艾尔蒂虚渺的形象就浮现在了半空,过了一小会又消失了。 会场顿时一片哗然。 塞德里克心中浮现了几分不安。怪不得在那阴湿潮冷的「祭司宅邸」被搜身时,切莉安娜说什么也不肯脱下自己的衬衣……原来她也是有备而来。她当真是老祭司的女儿吗?她到底是谁? 布兰卡斯脸上的笑容顿然消失了。他脸色猛然一惊,随即发出了更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多么神奇的故事呀!这位,瓦尔加斯少爷前脚刚说我是个杀人犯,就有你紧跟着后脚站出来展示那把所谓的「我手下的小刀」;他前脚刚承认了自己不是老祭司先生的后代,就有你紧跟着后脚站出来说自己才是老祭司先生的女儿。这是不是有点过于巧合了?还是您二位以为我们大家都愚不可及呢,嗯?” “我是有证据的。这是我母亲写给老祭司先生的亲笔信。”面对布兰卡斯的质问,切莉安娜不慌不忙,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来一个斑驳泛黄的老旧信封。“寄信的时间是1086V.Ch。信封上的晶石贴和地址都能证明它的年代。” “嘁,老祭司先生能坐在祭司的高位上,正是因为他成就卓著。您不知道吧?他每天都会收到来自瓦尔哈拉各地的仰慕者和崇拜者的信件。谁能证明这封信不是你母亲自作多情呢?”布兰卡斯也以浓浓的蔑视回应。 切莉安娜眨眨眼,低声说道:“您不记得了?昨天晚上在卡菈里斯夫人现居的「祭司宅邸」,您让您的手下把我父亲写给我母亲的字条从我身上搜走了,连同卡菈里斯夫人与我签的合同一起,是不是,嗯?”她边说着,边缓缓朝布兰卡斯的方向更近地踱去。 众人于是又再一次仰头看向那间挂着冰蓝色绸缎的包厢。可卡菈里斯夫人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已经消失了。 “哈哈哈哈哈……你说,我在「祭司宅邸」?说瞎话也不能这样胡编乱造呀,海……米亚司女士。我想,你或许并不太清楚……但卡菈里斯夫人是绝对不会邀请我去她家做客的。不过,卡菈里斯夫人真的和您签过什么合约吗?我倒是很好奇,您和她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啊,嗯?”布兰卡斯向前探身,故作好奇。 切莉安娜泰然自若,丝毫不为布兰卡斯语气中的讥讽所动。她轻轻答道:“她让我把我父亲遗产的九成都给她。那份合约,您难道还没有过目吗?昨天在「祭司宅邸」,我看见了您与她的亲密样子,还以为什么事都是您二位商量着办的呢!”切莉安娜双手抱胸,一脸挑战性地看着布兰卡斯,毫不畏惧的样子。她又说道:“既然您都把那合同收回去了,我是不是就没必要执行了?” “你胡说!”卡菈里斯夫人突然从台后绕了出来。就在两分钟前,她从通讯晶石上接收到了确凿的情报:这个所谓的「老祭司的女儿」也是个冒牌货。布兰卡斯本人呢,是个蠢货。他什么都没能除掉。尽管这两个人都是假的,他也谁都没有杀死,「肃清障碍」,反而自作聪明地给自己布设了两块更大的绊脚石。听闻这个消息,卡菈里斯夫人在也没办法在二楼的包厢中静坐了。现在的局势岌岌可危,眼看着就要失控。她必须要马上登台,出演对她最有利的角色,那就是一个揭穿冒牌货的明眼人,和一个积极与布兰卡斯抗争、为捍卫自己逝去的丈夫的一切而努力的忠心寡妇。她与布兰卡斯之间也从来也没有信任过,而在她心里,布兰卡斯这人其实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随着卡菈里斯夫人从后台堆积的幕布和阴影中缓缓显露出窈窕的身形的脚步,台下又泛起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剧烈骚动。 卡菈里斯夫人双手叉腰,傲然屹立在晶石台面抬高的中心,那样子好像她突然被赋予了芙露可镇的约可纪念公园中心的祭司石像的灵魂,一派高傲之态。布兰卡斯微微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卡菈里斯夫人就已经开始了演讲。 “哦,呵呵!瞧瞧你说的话有多么可笑!我怎么会让布兰卡斯这种品行败坏的人到我和我那可怜的被他谋害的丈夫的家里去呢?我更不可能会让你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到我们家里来!哦,天哪,拜托,说瞎话也要有些原则吧?我根本就没有见到过你!我也根本就不相信你会是我丈夫的什么私生女。你只不过是想从我们那骗取我丈夫的遗产罢了!” 切莉安娜听闻此言,毫不示弱,回敬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老祭司先生的女儿呢?” “好的,那请你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又是哪一年出生的?”卡菈里斯夫人轻蔑地看着切莉安娜,狠狠问道。 “我的全名是切莉安娜·C.·海米亚司。我在1047V.Ch出生,你们应该都查过了吧?” “「海米亚司」……?难道,我丈夫的「卡菈里斯」在你们维努托尔斯的语言中是这样子翻译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是说,你的意思是,我太孤陋寡闻了?” “我出生时就没有见过父亲。我是随我母亲的姓,才在资料上登记了「海米亚司」作为姓氏。”切莉安娜只是面无表情地凝眸注视着卡菈里斯夫人的脸孔。 “哦……我说呢……!那,你母亲是谁?她在哪?她今天怎么不和你一起过来?” “我母亲的名字叫做贾芙莲娜·C.·海米亚司。她在菲尔卡港湾的市区里出生,曾经是哪里的贵族小姐,在经历了那场变革后才去到了维努托尔斯那边。她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了。” 卡菈里斯夫人听了这话,不屑地眨了眨眼,脸上涂抹了更多的轻蔑。 “我和我丈夫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可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你母亲的名字……呵呵。” “他不说,也不等于就不存在!” 卡菈里斯夫人瞪圆了双眼,突然把声音抬高:“那,你以前来过基尔菈莫?” “没有来过。这一次,是第一次。” “哦,呵呵……那你的身份晶石呢?” “我的身份晶石吗?你还用问我吗?我的身份晶石,不是和他的——”切莉安娜指指塞德里克。“——一起被你们拿走了吗?” “呵呵,真是可笑。那,我就要问你了:你的基尔菈莫官话怎么说得如此流利?你也要回答说是我教你的吗?” “整个瓦尔哈拉又不是只有你才能教我说基尔菈莫官话!我自己愿意学,怎么了?” 布兰卡斯的眉头随着这两个女人越发紧凑的语句,皱得越来越紧了。 切莉安娜话音未落,卡菈里斯夫人又开口了。 “哦……?一个在维努托尔斯土生土长的、甚至连正经的十二年学都没有去赛特尔学院上过的女人,竟然能讲出如此流利的基尔菈莫官话,那你可真是天才,是不是?” “维努托尔斯那块地界有很多很多像这样的天才……如果你仅仅定义能自学一门语言的人是天才的话。” “那么我想,在基尔菈莫的商业区里,也是一样的吧?” “我们昨天一下船就直接到你家里赴约去了,还没有到过你们基尔菈莫的商业区,根本就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 “真的吗?那,在加尔夏南街67号三楼的私人佣兵调查工作室工作的夏芙娜·普利莫奈小姐,别号「四叶」小姐……你不会也没有听说过她吧?” 卡菈里斯夫人面露得意之色,高傲地瞪视着切莉安娜,一脸志在必得、胸有成竹。而一旁一直站着没有说话的布兰卡斯的脸色却骤然阴沉下来。这个愚蠢的女人! 切莉安娜听闻此言,沉默片刻,接着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她两只手轻轻抚摸着胸前的晶石,扯出一条浅紫色的光丝,流动着覆盖了她的周身。她将手轻轻伸到脑后,一撕、一拉、一提,竟轻松将那灰发和老迈的面皮一同揭了下来而消失不见,露出来一张年轻的、白皙的脸皮。她又轻抚双手,于是双手原来枯瘦褶皱的皮肤也变得有如凝脂。现在站在卡菈里斯夫人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的少女,有着浅紫色而干练利落的短发和银色精明的双眸,以及最活力的姿态。她眨眨眼,开口说话了,声音却不像之前的垂暮老妪,而转为干练活泼的少女声音:“嗯,嗯……!是的,没错,我就是你说的夏芙娜·普利莫奈小姐,「四叶」是我的代号,此前我也的确一直都在基尔菈莫的商业区工作,你说的加尔夏南街67号三楼,也正是我的工作单位,那里嘛,和你说的一样,就是一家私人佣兵调查工作室。不过,卡菈里斯夫人,既然你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我,又为什么会把我了解得一清二楚呢?” 卡菈里斯夫人一时语塞。夏芙娜对着她点点头:“你的效率可真是高啊。从昨天到今天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已经把我调查得是一清二楚。哦……我是不是不小心在给你签的合同上写下了我工作室的晶石联络代码?唉呀,你瞧瞧我有多糊涂!哎,还是你更适合当私人佣兵调查员!” 卡菈里斯夫人听了这话恼羞成怒,大喊道:“反正你不是我丈夫的女儿,你,你,你一分钱也别想拿走!” 夏芙娜却不徐不疾,说道:“我的确不是。不过,他是。”
36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夏芙娜染着浅紫色指甲的指尖。她在空中划过一道以夏芙娜臂长为半径的弧,接着,落在了塞德里克的鼻尖上。 台下爆发出一阵嘘声,卡菈里斯夫人随之放声狂笑道:“哈哈哈哈哈……你们是不是都把我们当成是蠢货啊?” 塞德里克也瞪着夏芙娜的指尖,一阵疑惑不解袭上心头。他低声用维努托尔斯的方言问夏芙娜道:“嘶……普利莫奈小姐,可是,明明是我……是我拿走了您的那卷「信笺」……” 夏芙娜却对他俏皮地眨眨眼,说道:“嗯……没准那卷「信笺」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呢?你要知道,老祭司先生一向不按照常理出牌。你有没有想过,虽然那卷「信笺」原本在我身上,但是它本来就是因为我撞到了你而不小心掉出来的呢?而在此之前,我包里携带着这份「信笺」也正是因为接到了老祭司先生的委托而被派遣过来,故意把它掉在地上好让你拿走的?” 塞德里克仍然疑惑不解,正要再开口发问,夏芙娜却不容分说,一把拉起了塞德里克的手,高声说道:“这位瓦尔加斯少爷,的确就是老祭司先生的外孙子。几年前,我和我的两位搭档受人委托,前去维努托尔斯办理此案相关事项,而委托人,则是我其中一位搭档的父亲的多年老友。那人委托我们到维努托尔斯去寻找他的女儿。在座的各位想必都已经猜到了吧?这位委托人,正是我们的老祭司先生。他告诉我们,在他于1047V.Ch.前来基尔菈莫定居之前,在费勒里那边有一个情人,而那个情人在当时已经在孕育有他一份的「生命之晶」。他曾经计划过要带着这位情人一同来到基尔菈莫,但那位情人却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原因而无法赴约,滞留在了费勒里。老祭司先生一直在寻找着这位情人和他们的孩子,却一直都没有结果,直到十几年后,他才收到了一封来自莫尔谛的信件,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情人和孩子现在都生活在维努托尔斯,这才委托了我们前去调查。内维莱士——也就是我的那位父亲与老祭司先生有交情的搭档——先是去了维努托尔斯的城市逐一排查,得到的消息却是那位情人和他们的孩子都已经去世,只剩下了他的外孙子,也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位瓦尔加斯少爷。当时内维莱士没敢打扰他就自己回到了基尔菈莫,因为他发现似乎有人在跟踪他。哦,尊敬的卡菈里斯夫人、尊敬的布兰卡斯先生,跟踪内维莱士的人,不会就是你们派来的吧?” “呵,你胡说!”“闭嘴!” 卡菈里斯夫人气急败坏,而布兰卡斯则忍无可忍、一声怒喝。卡菈里斯夫人被他的大喊声唬得浑身一阵颤抖,瞬间偃旗息鼓,踉跄着向后退了几小步,形容看着瑟缩了许多。 布兰卡斯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这位……普利莫奈小姐,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前后矛盾吗?既然老祭司先生要亲自秘密地雇佣您和您的搭档们调查他的后代的相关事宜,又怎么会让我知道他的秘密计划呢?” “哎呀呀,布兰卡斯先生,你说得对呀。老祭司先生的确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个计划。但是,你安插在老祭司先生身边的眼线难道还少吗?知道个小小的信息,对你来说,又能是什么难事呢?” “呵,呵……普利莫奈小姐,您倒是说说看,谁是我的眼线?” “谁不是你的眼线?司机、佣人、下属……对了,那位他最最信任的「水与影之神谕」,那个叫皮埃利亚的男人……你把他藏到哪去了?” 夏芙娜看了一眼塞德里克。塞德里克骤然想起皮埃利亚的态度。现如今自己看来已经脱险,他的死活跟自己也毫无关系。如果是利用了我的人嘛……还有什么下次。也不沉重,多么坦荡!我不是犊羊,也不是棋子。我是我自己。塞德里克这样想着,「天目」还在颈项上眨眼。 布兰卡斯却在一旁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您难道以为老祭司先生是个没上学的小孩吗?他能让我这么容易就控制住他?” “如果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的话,那当然是够困难的。可是,你还有卡菈里斯夫人里应外合呢。你们给他安排的食谱——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能有谁会把「刺玫浆果」和「光之枫叶」放在一起做成甜点心给一个快一百岁的老头吃!你说这菜谱究竟是能预防能量紊乱的,还是加速能量紊乱的?给他治疗元素调和贫匮的药物又为什么能让他说不出话来?我看,老祭司先生的一言一行都统统在你们的掌控之中!可是,老祭司先生虽然已经将近一百岁了,他的生命力却比你们想象的要顽强好多好多!我们知道,你们继续给他服用了微量的毒素,察觉了这一点之后,老祭司先生才在情急之下找到了我、内维莱士和绯蕾,让我们尽快找到瓦尔加斯少爷以尽早把他的财产和地位传承给他自己的骨肉!哦,天哪,你们的眼线简直无处不在。我们只能捏造一个「神幸之人」的概念,用那「圣谕晶球」的昭示做幌子,来把瓦尔加斯少爷带到基尔菈莫来。但是你最得力的干将,也是隐藏最深的卧底……也就是「水与影之神谕」皮埃利亚,他还是探查到了我们的计划并转告了你。我们只好改变了计划,由我先乔装打扮成一个不起眼的老妇人的形象混到赛特雷斯,不让你们察觉到,然后由内维莱士和绯蕾在赛特雷斯那些有你的人的地方制造混乱,把你们的视线引开,再由我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那「信笺」放到瓦尔加斯少爷的包里,好让他能够顺利乘坐当天的船直达基尔菈莫。” 塞德里克听了这话,瞬间感觉内心一阵眩晕。他当真是老祭司的外孙子吗?这几日里,他周围的人:小薇、皮埃利亚、夏芙娜、布兰卡斯、卡菈里斯夫人、内维莱士……他们都各有所图,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塞德里克顿时又感觉到几分憋屈。 布兰卡斯脸上那永恒的微笑已经彻底消失了。他冷笑一声,轻声说道:“呵,呵,呵。这件事真是变得越来越滑稽了。「神幸之人」到基尔菈莫来时需要的通行证明和到达后所住的客栈的房间都是需要提前预约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上船的人是谁?普利莫奈小姐,我还没有那么蠢吧?” “哈哈!你的确不蠢,布兰卡斯先生,要不然你怎么能当上「金之司仪」呢?可是,你弄不明白,我扮演的那个切莉安娜和这位瓦尔加斯少爷,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继承人,对吧?你弄不清楚我和瓦尔加斯少爷的掉包究竟是真是假,所以你才决定铤而走险,借由瓦尔加斯少爷的手来谋害老祭司先生,再让那个被你委派了主动对他示好的皮埃利亚把他带走,对吧?你是想让我和瓦尔加斯少爷都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是不是?可是,我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让你的人找到呢?而你的皮埃利亚,他的立场似乎又没那么坚定……好像自从你和他没法天天见面后,他就没有像在您面前时表现出的那样忠心耿耿了……哈哈哈。” 布兰卡斯正欲反击,卡菈里斯夫人却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声音高亢而尖利。这一次,她必须要先自保,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胡说!撒谎!骗人!我怎么会和布兰卡斯这样一个无耻的恶棍勾结?!布兰卡斯,我在就看出来了,你果然是一直妄想着要霸占我丈夫的财产和祭司之位!啊啊啊……真的是你谋害了我的丈夫……!是你……是你指使这个混蛋小孩和你一起谋害了他!还有那个该死的皮埃利亚……!你们……你们一起谋害了他!” “……住口!我的外孙子不是凶手!” 厅堂四处的传音晶石之中突然回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这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一个来自「混沌失落城邦」的索命的冤魂。布兰卡斯和卡菈里斯夫人听了这声音不由得浑身一阵颤抖,接着脸色变得煞白。众人也随即屏住呼吸,高广华盖的厅堂之中顿时一片寂静。 沉默了半晌,突然,不知道是谁一声高呼。 “老祭司先生?!” 偌大的会议厅中即刻间沸腾起来。转眼间,大门徐徐打开,一架轮椅渐渐出现在门口灼亮的灯光之中。人群再一次主动让出一条通道,留影晶石照明的光亮互相反射折射,将那通道绘制成一条耀眼的光带。轮椅沿着光带缓缓下行,远远地能看见轮椅后面殷红的发和「流光军」队长的制服,那该是弗莱西卡队长。看来他刚才的时间里也曾挤出会场去吧;而轮椅之上端坐的老人一头白发被金色束带绑在身后,头戴金冠,在这样不近的距离都能看清楚那鲜红的眼瞳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那正是老祭司崔西亚斯·卡菈里斯先生! 临近台边,轮椅被弗莱西卡队长使元素力抬升上台。布兰卡斯踉跄着后退几步。他强打着笑脸开口,嗓音却干涩无力:“老……老祭司先生……您……您没有死……这……这简直是……太……太好了……” “对不起啊,布兰卡斯。让你失望了……哈哈哈……”老祭司冷笑几声,声音虽然仍然苍老而沙哑,底气和魄力却比前几日好了不知多少,就一如他的身体虽然依然虚弱枯槁,精神却已经变得无比矍铄,好像有新的灵魂和新的生命力已经注入了他的躯体。 塞德里克凝神定定望着老祭司的脸。他心里想着:难道,他真的是我的亲外祖父吗? “呃……唉呀,老祭司先生,您这是在说些什么呀……见到您,我真的是太高兴了……”布兰卡斯已经语无伦次,小步蹭上前去,向老祭司伸出了手。卡菈里斯夫人突然从一旁发疯般地冲上前去,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不许你碰我丈夫一下,布兰卡斯,你这个该死的杀人犯!”她高高地抬起手来,重重地打落布兰卡斯正要和老祭司相握的手。随即,她转身扑向老祭司,却被弗莱西卡队长一把揪住。弗莱西卡队长对她说道:“哦……容鄙人提醒您小心点,卡菈里斯夫人。老祭司先生现在还没那么结实。” “哦,亲爱的,你还活着,这——这真是太好了……亲爱的……!” “别装了!你该多给我吃些这个,嗯?” “这……这是什么?”卡菈里斯夫人面色显得有几分惊惧。 老祭司面无表情地把一个小晶石瓶子扔到了地上。 卡菈里斯夫人看了它一眼,随即浑身抽搐。 “哦,这是一周之前,您最后为老祭司先生准备的药品。他没吃,随身就带到「祭司办公室」去了。”弗莱西卡队长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哦……本来里面有一整瓶的。现在有另一半在和我们合作的优莱克希晶石光学分析实验室里。” 卡菈里斯夫人尖叫道:“哦,亲爱的,这都是些什么啊!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给你拿过这些东西……真的没有……真的……”她声音里竟然还带上了几分哭腔。“这一定是那个恶棍,他,他买通人干的!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直都在跟他抗争……是我一直在维护你的势力和地位呀……!你可以去看看那些新闻、那些报纸,还有所有的终端信息,去问问那些记者,他们都会为我作证的!布兰卡斯……他早就对你的位置垂涎三尺了,整个瓦尔哈拉的人都知道!”卡菈里斯夫人好像浑身又都充满了力量,手指痉挛般地指向布兰卡斯。 “住口!”布兰卡斯愤然大吼道。接着,他转向老祭司的方向,吼道:“她这是在诬陷我,你们所有人都在诬陷我!是的,我是想当祭司,那是因为我为了这「圣殿」,为了这整个瓦尔哈拉,我做了那么多事,我陪坐在这个位子上!可我没有谋害你,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这是在整个瓦尔哈拉最神圣庄严的基尔菈莫,「神圣法庭」执行裁决也需要证据!谁看见了?谁能证明我做了这些?谁能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该死的药粉是我拿给你的?谁能证明是我谋害了你?你根本就没有被谋害!你不过是在你那间该死的「祭司办公室」里面装死!”布兰卡斯显然已经是声嘶力竭。 老祭司却不慌不忙。“哦,是吗?布兰卡斯,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你一向都很聪明。你做事从来都不会给人留下把柄……当你那年把证明了劳克西先生贪污受贿还窃取了机密文件的报告交给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聪明成现在这个样子……说起来,还是我疏忽了,对吧?”老祭司顿了顿,故意瞥了一眼卡菈里斯夫人。 卡菈里斯夫人本来还正在地上哭泣抽噎,听到了老祭司的话之后,浑身猛然一抖,瞬间周身都冰冷僵硬了。再抬眼的一瞬间,她看见了许多画面:她看见父亲在牢狱中苍老、猥琐、臃肿的身形;她看见自己在深夜独自坐在大宅空无一人的窗边;她看见布兰卡斯那令她极尽厌恶的脸还涎着向她求欢……她努力支撑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布兰卡斯面前,终于从喉咙里扯出文字来,声音却沙哑而沉重得像砂纸一样:“布兰卡斯……我要杀了你!……” 可未等她甚至试图运力冲向布兰卡斯,便浑身瘫软、昏倒在地。 老祭司见状,不屑地耸耸肩,继续对布兰卡斯说:“可是,你的手下和你一样喜欢耍小聪明。远程用通讯晶石冲击元素屏障?这种小道消息,你能听说,难道我就不能听说了吗?我就不会用手边的那块我自己的通讯晶石控制元素屏障的开闭吗?我还用他来操作吗?谁能保证在干这种事的时候能万无一失呢?哦,是不是呀,布兰卡斯?”老祭司沉吟片刻,又转头对弗莱西卡队长说道:“弗莱西卡队长,给大家看看吧,你找到了什么有趣的小东西!” 弗莱西卡队长点点头,拿出他的通讯晶石挥了挥。 “各位,就在今天的傍晚时分,鄙人在通讯晶石上收到了几则通讯,是以音频形式发送来的。” 弗莱西卡队长把自己的通讯晶石凑近了台上的传音晶石的导出接收端。 话筒里随之竟传出了布兰卡斯的声音。
弗莱西卡队长在他的通讯晶石上又操作几下,其中便又传出了卡菈里斯夫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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